莫夜的手指划过冰冷的终端屏幕,光映着他眼下的青黑,像两团凝固的墨汁。
屏幕上是三年来他用尽所有人脉、搭上所有信用点、甚至不惜钻了几个法律灰色地带才换来的信息碎片。
一行行,一列列,冰冷,短促,宣告终结。
洛新晨,确认。
雅利洛-VI,下层区B-7裂界爆发核心区。
无生还记录。
残留物:烧焦的研究笔记残页(内容:关于裂界侵蚀对人体组织的“完美”数据模型)。
韩瑜月,确认。
黑塔空间站外围,遭遇不明星盗劫掠船“欢愉之影”。
最后通讯片段:“…太好玩了!
他们说带我去看…滋滋…” 信号中断。
空间站防卫日志:目标船只被反物质军团流弹波及,彻底湮灭。
北冬泷,高度疑似。
仙舟”罗浮“,金人巷斗殴事件(升级版)。
目击者称其卷入一起“价值不菲的星槎核心失窃案”,后与地头蛇组织“狻猊会”爆发冲突,被追击至流云渡废弃货柜区…现场残留大量搏斗痕迹及小范围湮灭反应,无遗体。
杨襟,确认。
星际和平公司下属,塔利亚-V农业星球。
因当地极端天气灾害引发饥荒,作为临时合同工参与公司救济粮发放。
记录显示:为保护一名被暴民抢夺食物的儿童,遭推挤踩踏…身亡。
公司内部报告备注:无额外抚恤,属“不可抗力及个人判断失误”。
韩玉会,确认。
匹诺康尼,梦境酒店“黄金的时刻”。
利用变声能力及伪装身份,试图介入某家族继承权纷争并敲诈。
被识破,监控最后画面:目标被数名疑似“猎犬”家系的安保人员拖入酒店后巷阴影。
家族内部通告:己“处理”。
指尖停在最后一条。
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球发酸。
“处理”。
一个词,轻飘飘地盖棺定论。
他猛地合上终端,金属外壳在寂静中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彻底断了。
房间里只剩下老旧空气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粗重到有些失控的呼吸。
都死了。
就剩他一个了。
那个总在冰箱里囤过期牛奶、对着显微镜能熬通宵、奖学金被抢了也就“哦”一声转头看文献的洛新晨,炸成了下层区裂界里的一堆焦炭数据。
那个生命力旺盛得像永动机、八卦就是精神食粮的韩瑜月,被卷进星盗和反物质军团的炮火,连渣都没剩下。
那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把规矩当空气的北冬泷,大概率在罗浮的哪个阴暗角落被挫骨扬灰。
那个善良到懦弱、总是说“对不起没关系”的杨襟,死在了混乱人群的脚下,连份像样的抚恤金都没有。
那个以玩弄人心为乐的韩玉会,终于玩脱了,在匹诺康尼的纸醉金迷里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而他,莫夜,这个习惯性躲在Plan BCD后面的悲观主义者,活下来了。
靠着一套套预案,靠着对每一个外卖订单都要推演三遍可能风险的谨慎,靠着把自己缩进壳里的本能。
活下来,然后看着这些冰冷的“确认”和“高度疑似”。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猛地冲上头顶,眼前发花。
他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廉价的合成板材发出痛苦的呻吟。
没用。
疼痛感转瞬即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吝啬泛起。
他大口喘着气,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扩张都带着铁锈摩擦的滞涩感。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面边缘,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划痕。
Plan A:收集线索。
完成。
结果:全灭。
Plan B:追寻遗物/复活可能。
可行性:宇宙级笑话。
Plan C:自我放逐,找个黑洞跳下去。
…备用计划列表在脑海里翻滚,每一个选项都通向一片更深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他像个被困在程序死循环里的劣质AI,所有的路径分析最终都指向同一个冰冷的逻辑终点:无解。
无意义。
就在这时,一道微光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桌面上。
不是终端屏幕的光,也不是窗外人造天幕的霓虹。
那是一团幽冷的、介于青与灰之间的光晕,安静地悬浮在空气里,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光晕中心,一张材质奇异的车票缓缓凝结。
莫夜的动作瞬间凝固,呼吸都屏住了。
他死死盯着那东西,全身的肌肉绷紧,像一只受惊的穴居生物。
陷阱?
某个被他得罪过的黑市势力的新花样?
还是…更诡异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Plan D:未知接触。
风险等级:MAX。
建议:立即销毁接触源,转移据点。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十条应对方案,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几乎要听从那深入骨髓的避险本能,抄起旁边的数据板砸过去。
但那张车票…它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太奇怪了。
冰冷,死寂,却又隐隐约约缠绕着一丝…熟悉?
是错觉吗?
那感觉微弱得像蛛丝,稍纵即逝。
但就是这一丝若有似无的波动,像一根细针,猛地刺破了他被绝望和麻木层层包裹的心脏。
不是疼痛,是一种更尖锐、更让人战栗的东西——一种近乎荒谬的、被命运嘲弄后的微弱回响。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决绝,一把抓住了那张悬浮的车票!
触感冰凉,像握住了一块深空寒冰。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无数破碎的画面、混乱的声音、尖锐的情感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撞进他的意识!
——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下层区劣质燃料燃烧的焦糊味(洛新晨!
)……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和星盗癫狂的、带着“欢愉”意味的狂笑(韩瑜月!
)……罗浮暗巷里金属撞击的刺耳摩擦和一声模糊的、带着北冬泷式混不吝的闷哼(北冬泷!
)……人群绝望的哭嚎推挤,一个细弱的童音在尖叫(杨襟!
)……匹诺康尼奢靡的香氛下,冰冷金属器械的细微碰撞和一声戛然而止的、被强行扭曲的变调嘶鸣(韩玉会!
)……“呃啊——!”
莫夜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跳,太阳穴像被重锤击中,眼前瞬间被混乱的光斑和色彩淹没。
他死死攥着那张冰冷的车票,指节捏得发白,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那些碎片化的感知并非记忆,更像是灵魂湮灭前最后爆发的、最强烈的情感烙印,带着死亡瞬间的冰冷和剧痛,蛮横地烙印在他的神经上。
几秒?
还是几分钟?
那混乱的洪流终于退去,留下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全是铁锈味。
他摊开手掌,那张车票安静地躺在掌心。
材质非金非革,触感奇异,边缘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票面正中,是一个坐标。
一个指向宇宙深处、某个他从未在任何星图数据库里见过的坐标。
下方,是一行同样由幽光凝聚的小字:<登车点:尘寰号><领航员:莫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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