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苍莽山笼罩在细密的雨帘中,苏璃踩着湿滑的苔藓向上攀爬,竹篓里的”冰魄草“叶片上还凝着水珠。
她下意识摸向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半块硬饼——这是她和幼弟阿满三天来唯一的口粮。
远处云层低沉,惊雷隐隐滚过,她必须赶在暴雨前采够药材,否则染上风寒的阿满撑不过这个夜晚。”
嘶——“枯枝断裂声从右侧传来,苏璃警觉地屏住呼吸,手指悄然扣住袖中自制的毒针。
她猫着腰躲在树后,透过雨幕看见一名男子倚在青石旁,银发被雨水浇得贴在脸上,苍白如纸的面容下,衣襟上的血迹正顺着石缝蜿蜒成溪。
他的右肩插着一支黑羽箭,箭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是血煞门的”蚀骨箭“。
苏璃攥紧了腰间的药囊。
三个月前,正是这种毒箭夺走了隔壁王大叔的性命,伤口溃烂时竟能看见骨头。
此刻男子的处境显然危在旦夕,可她不过是个靠采药为生的凡人,贸然施救只会惹祸上身。”
咳...“男子突然发出一声闷咳,手指无力地划过石面,露出半枚刻着北斗七星的玉佩。
苏璃瞳孔骤缩——这玉佩的纹路,竟与她亡母临终前塞给她的碎玉块一模一样。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苏璃咬咬牙,解下竹篓取出止血草,又从夹层里摸出仅剩的半颗”清毒丸“。
她压低斗笠冲出去,膝盖重重磕在碎石上,却顾不上疼痛,迅速撕开男子染血的衣袖。”
别动,这是血煞门的毒。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男子半睁的眼眸闪过一丝诧异,却在看清她手中的草药时,忽然露出苦笑:”凡人...你可知救我意味着什么?
“”先活着再说。
“苏璃扯开他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抓痕——那是妖物利爪留下的痕迹。
她将止血草嚼碎敷在伤口上,又把清毒丸碾成粉末用水调和,小心翼翼地喂他服下。
指尖触到他冰凉的唇畔时,她心头猛地一跳,慌忙收回手。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至少有五个人正向这边逼近。
男子眼中闪过冷光,挣扎着要起身,却因失血过多险些栽倒。
苏璃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这是玄霄宗修士特有的气息。
她虽未踏足修仙界,却也听过那个以星辰之力闻名的大宗门。”
跟我来。
“她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吃力地往山坳深处挪动。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为首的邪修举着染血的弯刀,刀刃上的符文在雨中泛着红光。
苏璃拐过一块巨石,忽然瞥见山壁上松动的石块——这是她上次采药时发现的天然陷阱。”
抓紧我。
“她低声警告,同时从袖中甩出三枚涂了***的银针。
邪修们猝不及防,纷纷中招捂住眼睛。
苏璃趁机踢向石块底部的薄弱处,山体发出沉闷的轰鸣,碎石混着泥浆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啊!
“惨叫声被暴雨吞噬,苏璃抱着男子滚进隐蔽的山缝,后背被尖锐的岩石划出一道血痕。
她喘息着抬起头,发现男子正盯着她的脸,目光落在她流血的肩膀上,眸中泛起奇异的金光。”
你...“他的声音沙哑,指尖轻轻拂过她的伤口,血迹竟在瞬间凝固。
苏璃瞪大双眼,这才注意到他眼底隐约流转的星芒——那是玄霄宗”星瞳术“的标志。”
为何救我?
“男子的问题带着几分审视,却又暗藏一丝期待。
苏璃摸出怀中的碎玉块,与他的玉佩拼在一起,竟严丝合缝地组成了完整的北斗七星图案。”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说...若有一日遇到佩着另一半的人,便可托付生死。
“男子瞳孔骤缩,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
苏璃正要挣扎,却见他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星轨胎记——与她梦中反复出现的图案分毫不差。”
沈砚之。
“他松开手,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玄霄宗首席弟子。
“惊雷在头顶炸响,苏璃这才注意到他腰间悬挂的”玄霄令“,令牌边缘刻着细密的星纹,在雨夜中泛着微光。
她忽然想起阿满曾说过,玄霄宗的修士都是斩妖除魔的英雄,可眼前这个男子,却浑身是血地倒在泥泞中,眼中藏着比夜色更浓的疲惫。”
苏璃。
“她轻声回应,取出干净的布条为他包扎伤口,”山下村落的人都叫我阿璃。
“沈砚之凝视着她低垂的眉眼,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在苍白的脸颊上划出清浅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百年前的天玑秘境,那位身着星裙的女神也是这般专注地为他包扎伤口,指尖拂过他的皮肤时,带起一片细碎的金光。”
别动。
“苏璃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己经熟练地处理好伤口,正用自己的腰带固定绷带。
沈砚之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草药香,混杂着少女独有的清冽气息,竟让他心头泛起一丝久违的安宁。
雨渐渐小了,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啼叫。
苏璃扶着沈砚之站起来,忽然踉跄了一下,这才惊觉自己的右腿早己被碎石划得血肉模糊。
沈砚之皱眉要查看她的伤势,却被她摇头拒绝:”先离开这里,我的伤回去敷点药就好。
“他望着她倔强的神情,忽然伸手将她横抱起来。
苏璃惊呼一声,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襟,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沉水香与血腥气混杂的味道。
沈砚之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让她想起阿满生病时她抱他取暖的感觉,却又比那灼热许多,烫得她耳根发烫。”
得罪了。
“沈砚之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以你的脚程,天亮前走不出这片山林。
“苏璃想要反驳,却在抬头时撞上他的目光。
雨中的星瞳泛着温润的光,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冷冽。
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七星现世,必有一聚。
阿璃,若你遇到了那个能与你拼合玉佩的人,定要紧紧抓住...“山路上布满积水,沈砚之却走得平稳异常,仿佛怀中的重量不值一提。
苏璃渐渐放松下来,竟在他的怀抱中泛起困意。
迷迷糊糊间,她看见他银发上沾着的草叶,鬼使神差地伸手替他摘下。
沈砚之的身体猛地僵住,脚步险些不稳。
苏璃慌忙道歉,却听见他低声说:”无妨。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她的心尖上,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火光——是她临时搭建的避雨草棚。
沈砚之轻轻将她放下,目光扫过草棚内简陋的陈设:石灶上还煨着半锅野菜粥,角落堆着几捆干柴,墙上挂着晒干的草药。
最显眼的是床头挂着的一串纸鹤,每只翅膀上都歪歪扭扭地写着”平安“二字。”
阿姐!
“稚嫩的呼喊声从草棚里传来,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扑进苏璃怀里,”阿姐怎么才回来,阿满怕你被山鬼抓走了...“”傻孩子,阿姐这不是回来了吗?
“苏璃笑着揉他的头发,却因牵扯到肩上的伤口而皱起眉头。
阿满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沈砚之,大眼睛里满是好奇:”阿姐,这位哥哥是谁呀?
“”他...是阿姐的朋友。
“苏璃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隐瞒沈砚之的身份,”他受伤了,来咱们这儿借住一晚。
“阿满懂事地点点头,跑去灶台盛了一碗粥递给沈砚之:”哥哥快喝,阿姐煮的粥可好喝了。
“沈砚之接过碗,指尖触到陶碗上粗糙的纹路,心中忽然泛起一丝酸涩。
他己经记不清上次喝到热粥是什么时候了,宗门里的膳食永远精致却寡淡,哪有这样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味道。”
谢谢。
“他轻声说,目光落在苏璃身上。
她正坐在床边替阿满整理被褥,侧脸被火光映得柔和,发梢还滴着水,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暖。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羡慕这个凡人小姑娘,能在这荒山野岭中拥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却盛满了爱的角落。
深夜,雨又下了起来。
苏璃躺在草席上,听着身边阿满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扭头看向躺在另一侧的沈砚之,只见他闭着眼睛,神情平静,仿佛真的只是个疲惫的旅人。”
你...为什么会被追杀?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沈砚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他们想要我身上的东西。
“”七曜残图?
“苏璃想起他昏迷时呢喃的话语,”那是什么?
“沈砚之猛地睁眼,黑暗中,他的星瞳泛着微弱的光:”你知道七曜之力?
“苏璃摇摇头:”只是偶尔听村里的老人说起过,说是上古神器的力量,能毁天灭地...“她顿了顿,又道,”你不用瞒我,我虽不懂修仙界的事,但也知道你绝非寻常人。
“沈砚之凝视着头顶的草棚,雨声淅沥,仿佛敲在他百年前的记忆上。
那时他还是个初入宗门的弟子,师尊曾带他看过天玑秘境的古籍,上面记载着七曜女神与星轨仙君的传说。
传说中,女神以七曜之力守护苍生,仙君则以星辰之躯镇封魔神,两人最终同归于尽,只留下破碎的轮盘散落人间。”
七曜残图是轮盘的碎片。
“他终于开口,”谁能集齐碎片,就能唤醒七曜之力。
而我...“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不过是个守图人。
“苏璃似懂非懂,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沉重的负担。
她想起自己的玉佩,想起两人拼合时泛起的金光,忽然有了大胆的猜测:”那玉佩...是不是和七曜之力有关?
“沈砚之没有回答,却伸出手,在黑暗中轻轻握住她的手。
苏璃惊得要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的掌心有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却又不失温热,让她想起春日里晒过太阳的石头。”
明日天亮,我便离开。
“他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你救了我,我本该报答...但修仙界的浑水,不是你该淌的。
“苏璃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他又道:”忘了我吧,就当...从未遇见过。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草棚内的一切。
苏璃看见沈砚之眼中的痛楚,那是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仿佛承载了千万年的孤独。
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泪,想起阿满生病时眼中的恐惧,想起自己在山林中独自采药的无数个日夜——原来孤独,从来不分凡人与修士。
她反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手背上的伤痕:”我娘说,遇见便是缘。
你若想走,我不拦你...但至少等伤好了再走。
“沈砚之猛地转头看她,却在对上她坚定的目光时,心中某块冰封己久的地方忽然裂开一道缝。
雨声渐急,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竟比天雷还要响亮。
这一晚,两人都未再说话。
苏璃望着头顶晃动的草叶,听着身边男子平稳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简陋的草棚竟从未有过的安稳。
她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不知道这个神秘的男子会给她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波澜,但此刻,她只想抓住这片刻的温暖。
天亮时,雨停了。
苏璃睁开眼,发现身边己空无一人。
她慌忙起身,却在门口发现一块刻着星纹的玉简,旁边还有一堆整齐码放的灵草——正是她昨日想采却没采到的”雪灵芝“。
玉简中传来沈砚之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切勿涉足修仙界,保重。
“苏璃握着玉简,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忽然想起昨夜他掌心的温度。
山风拂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阿满揉着眼睛醒来:”阿姐,那位哥哥呢?
“苏璃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简,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星纹:”他啊...去做该做的事了。
“山脚下,沈砚之站在一棵老松树下,望着草棚的方向迟迟未动。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苏璃的温度,那是一种柔软而坚定的触感,像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师尊,为何不将她带走?
“阴影中走出一名玄霄宗弟子,”她的体质...很可能与七曜之力有关。
“沈砚之沉默片刻,转身望向苍莽山外的云海:”她该有自己的人生。
“弟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是。
“沈砚之取出怀中的碎玉块,与苏璃的玉佩拼在一起,七星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玉佩收入怀中,衣摆被山风扬起,银发在晨光中闪烁如星。”
走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决绝,”有些缘法...未必是好事。
“话音未落,他己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天际,只留下老松树上几片飘落的针叶,轻轻落在苏璃昨夜走过的小径上。
山风掠过草棚,纸鹤串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璃望着天际的流光,忽然露出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