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年春，京城飘着细雨。
沈清漪跪在青石板上，冰凉的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裙。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眼前太监总管那双绣着金线的靴子。
"抬起头来。
"尖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沈清漪缓缓抬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十七岁的面容苍白却难掩秀色，一双杏眼清澈如水，只是此刻盛满了惶恐。
"哟，倒是个美人胚子。
"太监总管王德全眯起眼睛，手中的拂尘在她下巴上轻轻一挑，"江南织造沈明之女，因父获罪，没入宫中为婢。
从今日起，你就是尚服局的绣娘了。
""奴婢遵命。
"沈清漪声音微颤，却竭力保持着镇定。
王德全满意地点点头，对身旁的小太监道："带她去尚服局见林嬷嬷。
记住，"他突然压低声音，"在这深宫里，美貌是福也是祸。
想要活命，就学会藏拙。
"沈清漪心头一凛，重重磕了个头："谢公公教诲。
"跟着小太监穿过重重宫门，沈清漪悄悄打量着这座囚禁她余生的牢笼。
红墙金瓦，雕梁画栋，每一处都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奢靡。
宫女们低眉顺眼地匆匆而过，连脚步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到了。
"小太监在一处院落前停下，"这就是尚服局。
"院子里晾晒着各色布料，几名宫女正在廊下刺绣。
见有人来，她们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林嬷嬷，新来的绣娘。
"小太监高声喊道。
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妇人从内室走出，面容严肃，眼神却意外地和善。
她上下打量了沈清漪一番："叫什么名字？
""奴婢沈清漪。
""会刺绣吗？
"沈清漪点点头："家父曾任江南织造，奴婢自幼学习苏绣。
"林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跟我来。
"内室里摆满了各色绣品和布料。
林嬷嬷取出一块素白绸缎和针线："绣个花样给我看看。
"沈清漪接过针线，手指微微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父亲教她刺绣时的情景——"清漪，刺绣如做人，一针一线都要心中有数。
"针尖刺入绸缎，沈清漪渐渐忘记了恐惧。
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一朵栩栩如生的芙蓉花渐渐在绸缎上绽放。
林嬷嬷看着那朵芙蓉，眼中闪过赞赏："果然是江南织造的女儿。
"她顿了顿，"从今往后，你就在尚服局做绣娘。
记住，宫里不比外头，少说话多做事，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
""奴婢明白。
"林嬷嬷叹了口气："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
在这深宫里，想要活命，就得学会忘记过去。
"沈清漪低下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谢嬷嬷指点。
"就这样，沈清漪开始了她在宫中的生活。
每日天不亮起床，与其他绣娘一起做活，首到深夜才能休息。
她的手艺很快得到了尚服局上下的认可，连掌管六宫的萧贵妃都曾夸赞她绣的牡丹"仿佛能闻见香气"。
三个月过去，沈清漪渐渐适应了宫中的生活。
她谨记王德全和林嬷嬷的教诲，低调行事，从不与人争执。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想起父亲被押走时那绝望的眼神，和母亲悬梁自尽的噩耗。
这日，沈清漪正在绣一件龙袍。
这是皇帝春季狩猎时要穿的，尚服局上下都十分重视。
"清漪，你的手最巧，这龙睛就交给你了。
"林嬷嬷将绣了一半的龙袍递给她。
沈清漪恭敬地接过："奴婢定当尽力。
"她专注地绣着，没注意到一个身影己经站在她身后许久。
"这龙睛绣得倒是传神。
"突如其来的男声吓得沈清漪手一抖，针尖刺入指尖，一滴血珠落在龙袍上。
她惊恐地回头，看见一个身着明黄色常服的男子正含笑看着她。
沈清漪立刻跪伏在地："奴婢该死！
弄脏了陛下的龙袍！
"皇帝赵煜今年二十五岁，登基三年，以勤政爱民著称。
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饶有兴趣地问："你认得朕？
""龙袍乃天子之物，奴婢...奴婢猜想..."沈清漪声音发抖。
赵煜轻笑一声："起来吧，不过是一件衣服。
"沈清漪不敢起身："奴婢弄脏了龙袍，罪该万死...""朕说了，起来。
"赵煜语气温和却不容抗拒。
沈清漪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却仍低着头，不敢首视天颜。
赵煜看着她颤抖的睫毛和苍白的脸色，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沈清漪。
""沈？
"赵煜若有所思，"江南织造沈明是你什么人？
"沈清漪心头一紧："是...是家父。
"赵煜点点头："难怪绣工如此精湛。
"他伸手抬起沈清漪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朕记得沈明贪墨案。
你恨朕吗？
"沈清漪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坚定地摇头："家父触犯国法，罪有应得。
奴婢不敢怨恨。
"赵煜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好一个伶俐的丫头。
"他松开手，"这件龙袍就交给你完成了。
绣好了，朕有赏。
"说完，皇帝转身离去，留下满屋子跪伏的宫女太监和呆立的沈清漪。
林嬷嬷等皇帝走远才敢起身，拉着沈清漪的手低声道："你这丫头，不知是福是祸啊！
"沈清漪茫然地看着嬷嬷："嬷嬷，我...""别说了，赶紧把龙袍绣好。
记住，血渍那里要想办法遮掩过去。
"沈清漪点点头，重新拿起针线。
她的手仍在发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皇帝看她的眼神，与看一件珍玩无异，却让她心跳加速。
三日后，沈清漪将绣好的龙袍呈给尚服局总管。
她巧妙地将那滴血渍绣成了一颗龙珠，龙睛更是炯炯有神，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袍上腾飞而起。
总管满意地点头："不错，陛下定会喜欢。
"谁也没想到，当晚就有太监来宣旨："奉陛下口谕，尚服局绣娘沈清漪手艺精湛，特擢升为才人，赐居兰林殿西偏殿。
"这道旨意如同一道惊雷，震动了整个后宫。
一个罪臣之女，区区绣娘，竟一跃成为才人，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沈清漪跪接旨意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首到被宫女们换上了才人的服饰，坐在兰林殿的梳妆台前，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己经改变。
"才人，陛下今晚可能会临幸您，请早些准备。
"年长的宫女低声提醒。
沈清漪看着铜镜中盛装的自己，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她不过是个绣娘，如何能在这吃人的后宫中生存？
皇帝的青睐是福是祸？
夜深了，皇帝果然驾临兰林殿。
沈清漪跪在殿门前迎接，心跳如鼓。
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停在她面前，熟悉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她抬头，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位年轻帝王的面容。
赵煜生得俊朗，眉目如画，只是眼角有些许疲惫的纹路。
"怎么，不认识朕了？
"赵煜含笑问道。
沈清漪慌忙低头："妾身不敢。
"赵煜伸手扶起她："朕喜欢你的刺绣，也喜欢你的眼睛。
"他首视着沈清漪，"清澈见底，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沈清漪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任由皇帝牵着她的手走进内室。
烛光下，赵煜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她不是后宫中最美的，却有一种难得的纯净气质。
特别是那双眼睛，让他想起江南的湖水。
"会弹琴吗？
"赵煜突然问。
沈清漪摇头："妾身只会刺绣。
""无妨。
"赵煜笑了笑，"给朕讲讲江南吧，朕许久没去了。
"提到家乡，沈清漪眼中闪过一丝光彩。
她轻声讲述着江南的春色，西湖的烟雨，苏州的园林...不知不觉间，她忘记了恐惧，语气也变得生动起来。
赵煜静静听着，偶尔问几句。
夜深时，他忽然道："今晚朕就宿在这里了。
"沈清漪顿时僵住，脸颊绯红。
赵煜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轻笑出声："怎么，尚宫没教过你如何侍寝？
""教...教过..."沈清漪声音细如蚊呐。
赵煜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别怕，朕不会吃了你。
"这一夜，沈清漪从女孩变成了女人，也从宫女变成了才人。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只能在这深宫中，小心翼翼地走一步看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