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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酷吏鉴人心

发表时间: 2025-07-11
就在这时,草棚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喧闹的锣声,咣咣咣地敲得人心慌意乱。

紧接着,一个尖利而带着官腔的声音,用某种古怪的、拖着长音的调子,穿透了薄薄的草棚壁:“里正大人有令!

闾左各户听真——!”

“郡守大人千秋华诞在即!

普天同庆!

大人仁德,念及下民,特免三日徭役,以示恩典!”

锣声停顿了一下,那尖利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制:“阖闾各户,按人头计!

即刻献粟三升!

肉脯半斤!

醪酒一斗!

以为郡守大人贺寿!

有敢藏匿、短少者——赀戍边城!

全家连坐!”

这命令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瞬间在闾左这片贫瘠死寂的土地上炸开了锅。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骚动和绝望的哀鸣。

“三升粟?

半斤肉?

一斗酒?

老天爷啊!

这是要俺们的命啊!”

“俺家……俺家连一把粟壳子都凑不齐了……上个月才交的刍稿税,耗子洞里都刮干净了啊!”

“里正老爷开恩啊!

开恩啊!”

哀求声、哭喊声、孩童受惊的啼哭声,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充斥着整个闾左。

赵戈端着那碗冰冷刺喉的“粥”,手抖得几乎拿不稳。

他透过草棚的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几个穿着稍好一些麻衣、头戴小冠的里吏,在一个身材矮胖、穿着深色绸布首裾、腰佩短剑的里正带领下,正挨家挨户地踹门而入。

他们身后跟着手持棍棒的恶少年,凶神恶煞。

哭求声最大的那户草棚里,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农被两个恶少年粗暴地拖了出来,扑倒在泥地上。

“老东西!

嚎什么嚎?”

里正腆着肚子,用脚尖踢了踢趴在地上的老农,一脸嫌恶,“郡守大人的寿礼,也敢哭穷?

我看你是骨头痒了!”

老农匍匐在地,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里正的裤脚,涕泪横流:“里正大人!

大人!

不是小的哭穷啊!

小的家里……小的家里真的……一粒米都……”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穿着短打、头戴赤帻的更丁粗暴打断。

“放屁!

昨日还见你家婆娘去溪边淘洗粟米!”

那更丁正是方才鞭打赵戈的王五!

他狞笑着,上前一步,一只穿着草鞋、沾满泥污的大脚,毫不留情地狠狠踏在老农的后颈上,猛地发力向下!

“唔——!”

老农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整张脸被那股蛮横的力量狠狠摁进了泥地里一滩散发着恶臭的、半凝固的牛粪中!

“吃屎吧你!

穷骨头!”

王五的脚用力碾着,恶毒地咒骂,“郡守大人寿诞,天大的喜事!

你敢哭丧着脸?

给老子笑!

笑啊!”

老农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双手徒劳地在泥地里抓挠,发出呜呜的、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

那滩污秽的牛粪糊住了他的口鼻,沾满了他花白的头发和胡须。

周围的哭喊哀求声瞬间被掐断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令人作呕的碾压声。

草棚里,赵戈手中的豁口陶碗“哐当”一声掉在泥地上,残余的浑浊粟粥泼洒出来,迅速***燥的泥土吸干。

他浑身冰凉,胃里翻江倒海,背上的鞭伤***辣地疼,却比不上眼前这地狱景象带来的冲击万分之一。

这就是大秦?

这就是他穿越而来的……煌煌盛世?

他猛地转头看向陈胜。

只见陈胜死死地攥着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

他紧咬着牙关,脸颊的肌肉绷得如同坚硬的石头,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那双深黑的眼睛,此刻不再是暗火,而是燃起了两团冰冷刺骨、几乎要将眼前一切焚烧殆尽的烈焰!

那火焰里翻涌着无边无际的屈辱、刻骨的仇恨,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绝壁、即将爆发的、玉石俱焚的疯狂!

陈胜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被王五踩在牛粪里的老农身上,又缓缓移向趾高气扬的里正和狞笑的王五。

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煞气从他紧绷的身体里弥漫出来。

赵戈毫不怀疑,如果此刻陈胜手里有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把那些禽兽剁成肉泥!

时间仿佛凝固了。

草棚外是施暴者的狞笑和受害者垂死的呜咽,草棚内是火山爆发前死寂的熔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呼吸,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陈胜眼中的烈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沉淀下去,凝聚成一种更加幽深、更加危险的东西。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冰渣,刺得人骨髓生寒。

他弯下腰,动作有些僵硬地捡起地上那个沾满泥土的空碗,走到墙角的水瓮边,舀起一瓢浑浊的水,默默地、用力地冲洗着碗壁上残留的粥渍和沙土。

水流哗哗作响,冲走了污垢,却冲不散棚内弥漫的绝望和血腥。

洗好碗,他将其轻轻放回角落的破陶瓮口。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门口那惨淡的光线,面向赵戈。

棚内光线昏暗,陈胜的脸庞大部分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寒夜里盯住猎物的孤狼。

他没有看赵戈,目光似乎穿透了薄薄的草棚壁,投向更远、更黑暗的虚空。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却比刚才的愤怒更加令人心悸:“赵戈……这世道……”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咀嚼着某种浸透骨髓的毒汁。

最终,那句话沉沉地砸在昏暗的草棚里,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无尽的冰冷:“这世道……还能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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