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赵戈的后背,蛮横地凿穿他混沌的意识。
不是睡过了头该打卡的慌乱,也不是宿醉后的头痛欲裂,而是皮开肉绽、筋骨欲裂的酷刑。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肺叶像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摩擦,喉咙里呛进一股浓重的血腥和尘土混合的腥气。
“装死?”
一个粗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钝刀刮过骨头,“贱骨头!
起来!”
紧接着,带着呼啸风声的鞭梢又一次狠狠咬下,“啪”的一声脆响,撕裂了单薄粗硬的麻布,更深地楔入皮肉。
赵戈眼前炸开一片血红的金星,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砸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的地面上。
意识被这剧烈的痛楚彻底劈开,无数混乱的碎片汹涌而至:办公室刺眼的白炽灯光,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报表数据,手机闹钟单调重复的***……紧接着是更遥远、更嘈杂的景象:泥泞不堪的土路,无数穿着破烂、脚踝被粗重锁链磨得血肉模糊的身影在皮鞭驱赶下踉跄前行,夹杂着监工粗暴的呵斥和鞭打声,还有压抑到极致的、濒死的***……“狗东西!
跑?
看你能跑到天边去!”
那粗嘎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得意。
冰冷的触感紧贴着他的脸颊——是泥土,混杂着腐烂草叶和牲口粪便的气息。
他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艰难地聚焦。
一双沾满干涸泥浆、脚趾从破草鞋里钻出来的脚,就在他眼前。
粗糙的脚踝上方,是同样肮脏的麻布裤管,再往上,是束在腰间的粗糙草绳,挂着一柄无鞘的、刃口布满细小缺口的青铜短剑。
赵戈的视线沿着那双脚往上爬,越过草绳和短剑,落在对方脸上。
一张典型的秦吏面孔,皮肤被风沙和日头打磨得粗糙黝黑,颧骨高耸,细长的眼睛眯缝着,射出鹰隼般冰冷锐利的光。
他头上歪戴着一顶同样沾满泥污的赤色帻巾,左侧脸颊靠近耳根处,有一道狰狞的、蜈蚣般的暗红刀疤。
他手里握着那根凶器——一条浸过桐油、黝黑发亮的牛皮鞭,鞭梢沾着新鲜的血沫。
这里是……哪里?
赵戈的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团滚烫的浆糊,混乱而剧痛。
他试图撑起身体,手臂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着背上那几道***辣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哟嗬,还犟?”
刀疤脸秦吏——更丁王五,用脚尖踢了踢赵戈软瘫的腰,“骨头挺硬啊?
行,老子今天好好给你松松筋骨!”
他狞笑着,再次高高扬起了鞭子。
死亡的阴影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当头罩下。
赵戈绝望地闭上眼,身体本能地蜷缩,等待着下一轮撕裂的剧痛。
然而,预想中的鞭打并未落下。
一个身影,带着一股同样浓烈的汗味和泥土气息,猛地插在了他和那高举的鞭子之间。
“王更丁!
王更丁!
手下留情啊!”
来人声音急切,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韧劲。
赵戈艰难地转动眼珠。
挡在他身前的,是个比他高壮一些的青年。
同样穿着粗陋的、灰褐色打着无数补丁的麻布短褐,赤着脚,裤腿挽到膝盖,露出结实黝黑的小腿。
他微微佝偻着背,脸上挤出谦卑的笑容,双手却紧紧攥着一个鼓囊囊、同样打满补丁的小布囊。
“陈胜?”
王五的鞭子停在半空,细长的眼睛瞥了青年一眼,嘴角向下撇着,刀疤也随之扭曲,“怎么?
这逃役的贱骨头,是你窝藏的?”
“不敢!
王更丁明鉴!”
陈胜的头垂得更低,声音愈发谦恭,“这小子是俺邻居,叫赵戈。
前些日子被征去修驰道,听说……听说累得吐了血,实在撑不住才倒在了半路,被野狗拖到这附近的沟里,俺今早才找到他,只剩一口气了!
这不,刚拖回来,还没来得及禀告里正大人呢!
您看,他这模样,哪还跑得动?”
王五狐疑的目光在陈胜脸上扫了扫,又落到地上蜷缩成一团、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的赵戈身上。
赵戈背上那几道皮开肉绽、还在渗血的鞭痕,倒确实不像装的。
“哼,累倒?
我看是想当逃卒!”
王五的鞭梢点了点赵戈,语气不善,但显然对陈胜的解释信了几分,或者说,他更在意别的。
陈胜立刻会意,脸上卑微的笑容更深了些,双手捧着那个布囊,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王更丁辛苦了,这点东西……不成敬意,给更丁们打点薄酒喝,解解乏。”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俺们闾左穷苦,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就这点新收的粟米,俺娘特意筛了又筛,干净着呢。”
王五的目光落在布囊上,掂量了一下分量。
他脸上那道刀疤抽动了一下,慢条斯理地伸手接过布囊,捏了捏里面饱满的颗粒,脸上的戾气终于消散了些许。
他掂了掂袋子,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陈胜,管好你这邻居,再有下次,就不是几鞭子的事了!
按律,逃役者,斩!
家眷,收为官奴!”
“是是是!
多谢王更丁开恩!
多谢开恩!”
陈胜连连作揖,腰弯得更低了。
王五又用鞭杆戳了戳赵戈的肩膀,恶狠狠道:“狗东西,算你命大!
再有下次,老子亲手剐了你!”
说罢,掂着那袋沉甸甸的粟米,骂骂咧咧地转身,吆喝着另外两个看热闹的役卒,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