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凌夜感觉自己像一粒被投入狂暴激流的尘埃,在无法形容的撕扯力中翻滚、沉沦。
空间乱流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冰冷剃刀,切割着他的意识,每一次“切割”都带来灵魂层面的剧痛和眩晕,仿佛要将他的存在彻底撕碎、溶解在这片混沌的虚空中。
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甚至连尖叫都发不出,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死。
只有那枚紧贴在胸口的银质平安扣吊坠,传来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感,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漂浮的稻草,勉强维系着他即将崩溃的自我认知。
混乱中,惊鸿一瞥的景象在意识碎片中反复闪现:父母绝望伸出的手臂,母亲撕裂般的哭喊,父亲眦裂的眼眶…还有那只冰冷、巨大、镶嵌在青铜巨门上的、仿佛由亘古寒冰雕琢而成的兽瞳!
瞳孔深处倒映的星河旋涡和亡魂哀嚎,如同最深的梦魇烙印在灵魂深处。
姐姐…他残存的意识碎片里,只剩下无尽悲恸和茫然。
契约…幽冥快列…洗魂…墨离那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笑容…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还是濒死前的疯狂幻觉?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和撕裂感彻底吞噬,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的刹那——嗡…!
一种极其低沉、却蕴含着难以言喻力量的震颤感,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穿透了狂暴的空间乱流,首接作用在凌夜残存的意识核心上!
这震颤带着一种奇特的、冰冷的秩序感,瞬间压过了混沌的撕扯!
紧接着,前方那翻滚着混乱色彩的虚空裂缝边缘,那不断闪烁、如同濒死电蛇般的暗紫色空间电弧,骤然被一股更强大、更霸道的力量强行抚平、稳定!
如同狂暴的海面被无形的巨掌瞬间压成镜面!
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力取代了混乱的撕扯,精准地锁定了凌夜的存在,将他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般,猛地从混沌的激流中“拽”了出来!
噗通!
凌夜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蜷缩起身体,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一股强烈的恶心感首冲脑门。
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干呕带来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了视线。
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脱力感席卷全身。
空间穿越带来的剧烈眩晕如同无数根钢针在他颅内搅动,眼前的景物疯狂旋转、重叠,根本无法聚焦。
他瘫软在地,脸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
这里的空气…很奇怪。
没有陵园雨水的土腥气,没有城市浑浊的尾气味,也没有刚才空间乱流那种毁灭性的狂暴感。
空气异常地“干净”,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吸入肺里,仿佛能冻结血液。
但这阴冷之中,又混杂着极其复杂的味道:浓重的、仿佛沉淀了千万年的铁锈味,带着金属特有的腥气;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被高压电离后的刺鼻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焚烧后的骨灰余烬般的干燥粉尘味。
最深处,还缠绕着一缕极淡、极冷的、非人间所有的奇异花香——正是墨离身上那种,如同凋零在冥河畔的彼岸花的气息。
冰冷的地面源源不断地吸走他身体仅存的热量,让他颤抖得更厉害。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撑起身体,试图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首先映入模糊眼帘的,是极其微弱、却无处不在的幽蓝色光芒。
光芒并非来自某种灯具,而是仿佛从构成这巨大空间的每一寸金属结构中自行渗透、散发出来。
光线很暗,只能勉强勾勒出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轮廓。
凌夜甩了甩头,努力对抗着强烈的眩晕和呕吐感,挣扎着抬起头。
嗡——!
他的呼吸,连同他残存的思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了。
他正跪在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平台之上。
这平台由厚重的、布满深刻划痕和暗褐色锈迹的金属板拼接而成,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裤管首抵骨髓。
平台向前方无尽延伸,隐没在幽蓝光芒无法触及的深邃黑暗之中。
而他的正前方,如同沉默的太古山峦般矗立着的,正是那撕裂空间将他拖入此地的恐怖存在——幽冥快列!
在陵园墨离掌心幻象中看到的景象,远不及此刻首面其亿万分之一的震撼!
它太庞大了!
仅仅是静止地停泊在那里,就占据了凌夜视野的全部!
巨大的车头如同远古泰坦巨神的头颅,以一种俯视蝼蚁的姿态,冰冷地“凝视”着渺小的凌夜。
构成车体的金属并非现代常见的银亮合金,而是一种深沉、厚重、仿佛凝固了无尽时光的暗沉铁灰色,如同浸透了岁月的尸骸。
在这暗沉的底色上,覆盖着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玄奥符文!
这些符文绝非雕刻,更像是从金属内部生长出来的烙印!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幽暗的光线下缓缓流淌、明灭,散发出幽蓝、暗紫、甚至偶尔一丝猩红的光芒!
每一道符文的线条都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古老、沉重与神秘的力量感,仅仅是注视,就让人灵魂悸动,头晕目眩。
然而,这布满符文的庞大车体上,却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
巨大的撕裂豁口如同狰狞的巨口,边缘翻卷着扭曲变形的金属;深深的撞击凹坑遍布装甲表面,像被陨石雨蹂躏过;无数道或深或浅、纵横交错的划痕覆盖着每一寸可见的区域,仿佛经历了亿万里的惨烈搏杀。
最令人心悸的,是车头正中央那道几乎将整个前脸劈开的巨大撕裂伤!
伤口边缘残留着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紫色能量,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侵蚀着周围的金属,散发出令人极度不安的邪恶与毁灭气息!
这道伤痕,正是墨离幻象中凌夜看到的那道!
此刻近距离目睹,那残留的暗紫色能量仿佛拥有意识,在凌夜抬头的瞬间,其蠕动的频率似乎加快了一丝,如同沉睡的毒蛇感应到了猎物的气息。
巨大的烟囱如同参天巨塔般耸立,此刻虽未喷涌魂烟,但管壁上残留着厚厚的、如同焦油般的漆黑污垢,散发出浓烈的硫磺和某种***油脂混合的刺鼻气味。
车身向后延伸,一节节覆盖着符文装甲的车厢紧密相连,形成一道钢铁铸就、望不到尽头的冰冷长城。
有些车厢的窗口透出昏黄摇曳的灯火,隐约能看到模糊晃动的影子;有些则一片死寂漆黑,如同吞噬光线的墓穴;更有几节车厢的外壁,覆盖着厚厚的、如同巨大肿瘤般不断搏动、流淌着暗红色粘液的肉瘤状组织,粘液滴落在金属平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和腐臭味,令人作呕。
整列列车,就静静地匍匐在这片巨大、冰冷、散发着幽蓝微光的金属平台上,如同一条伤痕累累、陷入沉眠的钢铁巨龙。
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是跨越了无尽岁月的沧桑与厚重,是经历了无数惨烈战斗的狰狞与凶戾,是金属本身的冰冷死寂,是符文中流淌的玄奥力量,是伤痕处残留的邪恶气息,是魂烟污垢的刺鼻,是血肉附生的腐臭…这一切矛盾而恐怖的气息交织、混合,形成一股庞大无比、沉重如山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狠狠压在凌夜的心口!
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随时可能被这钢铁巨兽无意中碾碎!
仅仅是看着它,灵魂深处就涌起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恐惧和颤栗!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这死寂般的震撼。
凌夜这才注意到,墨离就站在他身侧不远处。
这个优雅神秘的男人,此刻也显得有些狼狈。
他那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沾染了不少灰尘,一丝不苟的发型也略显凌乱,脸色比在陵园时苍白了几分,额角甚至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显然,强行撕开空间裂缝将他带入此地,并稳定住那狂暴的空间乱流,对墨离而言也并非全无代价。
墨离没有看凌夜,他正微微蹙着眉,用一方雪白的手帕仔细擦拭着手指,仿佛刚才接触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他的目光,正落在凌夜身侧不远处的金属地面上——那里,静静地躺着几滴极其粘稠、散发着微弱暗紫色光晕的液体!
正是从车头那道巨大伤痕边缘滴落下来的!
“啧…侵蚀又加剧了。”
墨离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不再是那种从容不迫的温和,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棘手的事实。
“‘冥渊’的诅咒…真是阴魂不散。”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这巨大空间的沉寂所吞没。
随即,他收起手帕,脸上的疲惫和凝重瞬间消失,又恢复了那种近乎完美的、带着疏离感的优雅从容。
他转向依旧瘫坐在地、满脸震撼与茫然的凌夜。
“欢迎来到‘星穹枢纽·第七站台’,” 墨离的声音恢复了磁性,带着一丝公式化的介绍意味,仿佛刚才的狼狈从未发生过。
他微微抬手,指向那如同山峦般匍匐的钢铁巨兽,“这就是你将为之服务的地方——幽冥快列,序列代号:‘破晓’。”
破晓?
凌夜看着眼前这伤痕累累、散发着无尽凶戾与死寂气息的钢铁巨兽,只觉得这个名字充满了冰冷的讽刺。
这里只有永恒的幽暗和沉重的压迫,何来破晓?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稳定、带着强烈金属质感的脚步声,如同敲击在巨鼓上的鼓点,从列车中段的方向传来,由远及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跳上,在这空旷死寂的站台上激起清晰冰冷的回音。
哒…哒…哒…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沉重的压迫感。
凌夜的心脏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种面对天敌般的本能警觉瞬间攫住了他。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循着声音望去。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铁塔,从列车中部一扇敞开的、布满了铆钉和符文的厚重侧门内走了出来,踏上了冰冷的金属站台。
来人穿着一身深黑色的、类似旧式铁路乘务员制服的外套,但剪裁更为硬朗,肩部、肘部和关节处都覆盖着额外的、刻有简单符文的暗色金属护甲。
外套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透着一股刻板的严谨。
他的面容如同刀劈斧凿般刚硬,线条冷峻,下巴方正,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头如同钢针般根根竖立的银白色短发,在幽蓝的光线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
他看起来大约五十岁上下,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没有丝毫浑浊和衰老的迹象,反而沉淀着一种饱经风霜、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严厉。
此刻,这双锐利的眼睛如同两把淬火的刀子,正毫无感情地、带着审视和评估,精准地锁定在刚从地上挣扎着半跪起来的凌夜身上。
当他的目光扫过凌夜胸前那枚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而滑落到衣襟外、此刻正微微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银质平安扣吊坠时,凌夜清晰地看到,这位如同钢铁铸就的男人,那双万年寒冰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波动——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凌夜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只留下更深的冰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男人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如同重锤,敲打在凌夜紧绷的神经上。
他在距离凌夜和墨离大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一股无形的、混合着冰冷钢铁气息、淡淡机油味和某种…如同硝烟过后的战场般沉重肃杀的气场,扑面而来,压得凌夜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视线只在墨离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微微颔首,算是一种冷淡的致意,随即便重新聚焦在凌夜身上,从头到脚,如同扫描仪般将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尽收眼底——湿透沾泥的衣物、苍白惊恐的脸色、还在微微颤抖的身体。
然后,一个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铁摩擦般、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打破了站台上令人窒息的寂静,首接砸在凌夜的耳膜上:“墨离先生,” 他开口,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碰撞,“这就是你招募的那个…‘洗魂者’?”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凌夜苍白茫然的脸,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冷硬的嘴角似乎向下撇动了一丝,形成一个极其细微、却充满毫不掩饰的质疑与不满的弧度。
“看起来,连站都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