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禁地桃树结果落霞村的日头,总比别处沉得早。尤其是村后那片老坟地,
不等太阳挨到山尖,灰蒙蒙的影子就顺着坟包爬下来,像要把整个村子都裹进阴曹里。
村里的老人都说,那坟地邪性。十年前一场瘟疫,先是村东头的王屠户家起了头,上吐下泻,
浑身发乌,三天就硬挺挺地没了气。接着是学堂的先生,再是溪边洗衣的媳妇们,不到半月,
村道上就见不着几个活人影了。最后还是县里派来的官差,一把火烧了半村的房子,
才算把瘟神挡在外面。没死的人逃出去大半,回来时,就把那些没人收的尸首,
胡乱埋在了村后的坡地上。坟地中央,孤零零立着棵老桃树。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
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像只抓挠的鬼手。村里的春婶说,那树下埋的不是瘟疫死的,
是个外乡来的女人,叫桃娘。桃娘是十年前跟着货郎来的,长得白,一笑俩酒窝,
不像村里的糙娘们,倒像画里走下来的。可惜没过半年,
就被人撞见跟村长的傻儿子在玉米地里搂搂抱抱。村长是个爱脸面的,
当即让人把桃娘剥了衣裳,捆在祠堂的柱子上。桃娘哭得嗓子都哑了,说不是自己愿意的,
是傻儿子把她拖进去的。可谁信呢?一个外乡女人,不定打什么主意呢。后来,
桃娘就被沉了塘。沉塘那天,春婶偷偷躲在芦苇丛里看,见桃娘被石头坠着往下沉,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岸上山坡的方向,嘴里咕噜咕噜吐着水泡,像是在说什么。没过几天,
那坡地上就冒出棵桃树苗,一年年长得比坟头还高。打那以后,落霞村的人就绕着坟地走。
孩子们要是敢往那边跑,保准被爹娘揪着耳朵往回拽,嘴里还骂:“作死啊!
想被桃娘勾了魂去?”今年的清明,邪门得很。往年这时候,该是乍暖还寒,
可今年偏生连下了半月暴雨。雨点子砸在瓦片上,噼啪响得像是有人在屋顶撒豆子,
村道上的泥水能没过脚踝。直到第七天头上,雨才歇了,太阳慢悠悠地从云缝里钻出来,
把坟地照得亮堂堂的。狗剩就是这天撞上那桃树的。狗剩是村里有名的无赖,三十好几了,
没娶上媳妇,爹娘死得早,自己住着间漏风的土坯房,靠着偷鸡摸狗过活。这天他赌输了钱,
被人追着打,慌不择路就跑到了坟地边上。“呸!什么破地方,连个躲的地儿都没有。
”狗剩靠在一棵老槐树上喘气,眼睛四处乱瞟。这一看,就挪不开了。
坟地中央的那棵老桃树,不知何时挂满了果子。不是常见的桃子那样粉扑扑的,
而是红得发紫,油光水滑,个头不大,也就拳头那么点儿。
怪就怪在这果子的形状——圆滚滚的,顶端有个小小的尖,像是鼻子,两侧凸起来的地方,
隐约能看出是眼睛和嘴巴的轮廓。更邪门的是,果子表面长着一层细细的绒毛,风吹过,
绒毛轻轻颤动,活像人的睫毛在眨。“这……这是个啥?”狗剩揉了揉眼睛,
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活了三十年,从没见过桃树结这种果子。他咽了口唾沫,
心里头有点发怵。老人们说过,坟地的东西不能碰,尤其是这桃娘坟上长出来的。
可转念一想,自己都快饿死了,还怕什么鬼神?再说了,这果子看着就好吃,
说不定是什么稀罕物,拿到镇上去卖,能换不少钱。狗剩左右看了看,坟地里静悄悄的,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他壮着胆子,一步三回头地往桃树那边挪。离得越近,
越觉得那果子邪门——红得像是在滴血,阳光照在上面,能看到里面隐隐约约的纹路,
像是血管。“管他娘的,先尝一个再说。”狗剩咬了咬牙,伸手摘了一个。果子入手冰凉,
沉甸甸的,像是握着一块红肉。他想也没想,张嘴就咬了下去。“咔嚓”一声,
果肉脆生生的,甜得发腻,像是掺了蜜。可咽下去没一会儿,舌尖就开始发麻,
顺着喉咙往下窜,像是有无数根小针在扎。“操,什么玩意儿!”狗剩啐了一口,
把剩下的半拉果子扔在地上。他感觉有点不对劲,肚子里隐隐作痛,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生根发芽。他不敢再多待,转身就往村里跑。跑过坟地边界的时候,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棵桃树上的果子,像是都转了过来,“脸”朝着他离开的方向,
绒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狗剩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村子。他没注意到,
自己扔在地上的那半拉果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流出的汁水在泥土里画出一张扭曲的笑脸。而此刻的落霞村,炊烟刚刚升起,谁也不知道,
一场源自坟头的灾祸,已经随着狗剩的脚步,悄悄降临了。2 人脸初现,
恐慌蔓延狗剩回村后,把吃桃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肚子里的隐痛第二天就消了,
该偷鸡偷鸡,该摸狗摸狗,日子过得照旧浑浑噩噩。直到三天后的早上,他起来穿衣裳,
无意中摸到后颈,感觉有点不对劲。那里像是长了个什么东西,平平的,滑溜溜的,
不像疙瘩,也不像疹子。狗剩抬手一摸,心里咯噔一下——那东西的形状,
怎么看都像是半张脸的轮廓。他赶紧找了面破镜子,是他从镇上垃圾堆里捡来的,
边缘都磕掉了一块。他把镜子举到脖子后面,歪着脑袋看,镜子里的影子模糊不清,
但能看出一块淡红色的斑,大概有铜钱那么大,边缘整整齐齐,中间凹下去一块,
像是鼻子的位置。“操,这是啥?”狗剩用指甲抠了抠,不疼不痒,就是有点发麻。
他以为是自己在哪儿蹭到了脏东西,找了块布蘸着水使劲擦,可那斑像是长在肉里一样,
怎么也擦不掉。“邪门了。”狗剩心里有点发毛。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坟地吃的果子,
难道是那玩意儿搞的鬼?他不敢声张。要是被村里人知道他去了坟地,
还吃了桃娘坟上的东西,不被唾沫星子淹死才怪。他想,也许过两天就好了,
说不定就是个普通的疹子。可事情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发展。第二天,那斑的颜色深了些,
变成了胭脂红。形状也更清晰了,能看出眉眼的轮廓,甚至连睫毛的纹路都隐隐约约。
狗剩用手摸上去,能感觉到下面有轻微的跳动,像是人的脉搏。更吓人的是,当天夜里,
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那片坟地,桃树上的果子都变成了一张张人脸,对着他笑,
笑得嘴巴咧到耳根。桃娘从树下走出来,还是穿着那件被撕破的衣裳,脸上湿漉漉的,
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她走到狗剩面前,伸手摸他的后颈,冰凉的手指划过那块斑,
轻声说:“好吃吗?我的果子……甜不甜?”狗剩吓得大叫一声,从梦里惊醒,
浑身都是冷汗。他摸了摸后颈,那斑像是在发烫,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呼吸,一鼓一鼓的。
这下,狗剩是真怕了。他揣了几个铜板,偷偷摸摸地去找李郎中。
李郎中是三年前来到落霞村的。据说他是从城里来的,因为得罪了权贵,才躲到这偏远山村。
他在村头开了间小药铺,铺面不大,就一张桌子,几个药柜,
墙上挂着幅泛黄的《本草纲目》插画。李郎中话不多,平时总是坐在桌子后面看书,
谁要是生病了去找他,他也不多问,搭个脉,开几服药,效果却出奇的好。
狗剩钻进药铺的时候,李郎中正在翻一本线装书。见狗剩进来,他抬了抬眼皮,
淡淡地说:“哪里不舒服?”狗剩把铜板往桌上一拍,压低声音说:“李郎中,你给我看看,
我后颈长了个怪东西。”李郎中放下书,示意狗剩转过身。狗剩解开衣领,露出后颈。
李郎中凑近了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伸出手指,轻轻按了按那块斑。“疼吗?”“不疼,
就是有点麻,还……还会跳。”狗剩的声音有点发颤。李郎中又仔细看了看,
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银针,消毒后轻轻扎在斑的边缘。狗剩没感觉到疼,
可李郎中却“咦”了一声。“怎么了?”狗剩赶紧问。李郎中拔出银针,
针尖上沾着一点暗红色的血珠。“这不是普通的皮疹,”他沉吟着说,
“斑块下面有血管搏动,像是……一块活的皮肉。”“活的?”狗剩吓得差点跳起来,
“啥意思?难道是长了个瘤子?”李郎中摇了摇头:“不像瘤子。这形状太规整了,
倒像是……一张脸。”“脸”字一出口,狗剩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猛地想起梦里桃娘的话,腿肚子都开始打颤。“李郎中,你救救我!这到底是啥东西?
是不是中邪了?”李郎中没回答,又问:“你最近有没有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或者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狗剩心里天人交战。他知道,不说实话,
李郎中可能就治不好他的病。可要是说了去坟地吃桃的事,传出去他就没法在村里待了。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咬了咬牙,把那天在坟地偷吃桃树果子的事说了出来,
只是隐去了被人追打的部分,只说是自己路过。李郎中听完,沉默了半晌,
才缓缓开口:“落霞村的老坟地,我听说过。那棵桃树,怨气很重。”“怨气?”“嗯,
”李郎中点点头,“人死之后,若有极大的冤屈或执念,魂魄就会附着在身边的物件上,
久而久之,就会生出怨气。那棵桃树长在坟上,吸收了死者的怨气,结出的果子,
恐怕不是凡物。”狗剩吓得魂都快没了:“那……那我现在咋办?这东西会不会一直长下去?
”李郎中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也没见过这种情况。我先给你开几服药,
试试能不能压制住。你记住,最近不要吃辛辣油腻的东西,不要熬夜,更不要再去坟地那边。
要是情况加重,立刻来找我。”他说着,提笔在纸上写了个药方,递给狗剩。狗剩接过药方,
像是接过了救命稻草,千恩万谢地跑了出去。看着狗剩慌张的背影,
李郎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走到药柜前,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黑色的粉末,
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那粉末是他上次去坟地附近采药时,在桃树下捡到的,
当时觉得气味怪异,就收了起来。现在想来,恐怕和那桃树脱不了干系。而此时的村里,
关于狗剩的流言已经悄悄传开了。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春婶。她那天去河边洗衣服,
远远看见狗剩在后山砍柴,后颈露出来一块红,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她当时没在意,
可回家跟老头子一说,老头子却变了脸色。“红块?长在后颈?”老头子磕了磕烟袋,
“我前儿个听二柱子说,狗剩那天赌输了钱,好像往坟地那边跑了。”“啥?
”春婶手里的棒槌“啪”地掉在盆里,“他去坟地了?还敢碰那儿的东西?”“谁知道呢。
”老头子叹了口气,“那小子,胆大包天,早晚要出事。”春婶心里咯噔一下。
她想起十年前桃娘沉塘那天的眼神,想起那棵凭空长出来的桃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不行,我得去看看。”春婶捞起棒槌,往盆里一扔,就往狗剩家走。狗剩家在村子最东头,
一间孤零零的土坯房,院墙都塌了一半。春婶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狗剩的咒骂声。
“操!这啥玩意儿!还长!”春婶推开门,只见狗剩正对着镜子抓狂,后颈的那块红斑,
比早上她看见时又大了一圈,眉眼的轮廓更加清晰,甚至能看出一点嘴角的弧度,像是在笑。
“狗剩!你到底咋了?”春婶的声音都在发抖。狗剩回头看见春婶,像是见了救星:“春婶!
你快救救我!我后颈长了个怪东西,越来越像人脸了!是不是桃娘来找我了?
”春婶走到他身后,看清那块斑的样子,吓得倒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说:“造孽啊!
你是不是吃了坟地桃树上的果子?”狗剩点点头,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就是一时糊涂,
想吃个新鲜,谁知道会这样啊!春婶,你见多识广,快告诉我,这到底是咋回事?
”春婶瘫坐在地上,
喃喃自语:“十年了……十年了啊……桃娘还是没放过我们……”“春婶,你说啥呢?
”狗剩赶紧追问。春婶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你不知道,当年桃娘死的时候,
就喊着要让全村人都记着她的脸。现在她的桃树结果了,你吃了她的果子,
她的魂魄就附到你身上了!”狗剩听得毛骨悚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春婶,
我知道错了!你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啊!”春婶摇着头,
眼泪掉了下来:“没办法了……谁也救不了你了……当年那些看着桃娘被沉塘却不说话的人,
都得遭报应……”她一边哭,一边往外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坟头桃结果,
吃了招邪祟……报应啊……都是报应……”春婶的话,像长了翅膀一样,
很快传遍了整个落霞村。村里人本来就迷信,加上十年前的瘟疫和桃娘的事,更是人心惶惶。
一听说狗剩吃了坟地的桃,身上长了人脸,都炸开了锅。“我就说那坟地邪性,
不能去不能去,偏有人不听!”“狗剩这是被桃娘缠上了吧?看他那样子,怕是活不成了。
”“可不是嘛,当年桃娘死得多冤啊,现在回来报仇了。”“咱们要不要请个道士来做做法?
不然这邪祟要是传开了,咱们村就完了!”恐慌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
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太阳还没下山,村里就见不到一个人影了。
孩子们被大人死死地锁在家里,连哭声都不敢太大。而此时的狗剩,
正蜷缩在自己的土坯房里,感觉后颈的“人脸”越来越清晰。他能感觉到“它”在眨眼,
在呼吸,
的女人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别急……很快……你就会变成我了……”他吓得用被子蒙住头,
浑身发抖,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个声音。窗外,月光透过破洞照进来,
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是无数张晃动的人脸。3 更多人遭殃恐慌在落霞村弥漫了三天。
这三天里,没人敢靠近村后的坟地,连路过村头都绕着走。狗剩的事,
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禁忌,谁也不敢轻易提起,可心里的恐惧却越来越深。第四天早上,
出事了。村里的二丫,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早上起来吃饭的时候,
突然指着自己的手背大哭起来。她娘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二丫的手背上,
长了一块淡红色的斑,形状和狗剩后颈的那块一模一样,像是一张缩小的人脸。
二丫娘抱着孩子,疯了一样冲进李郎中的药铺。“李郎中!李郎中!你快看看我家二丫!
她手上长了个怪东西!”李郎中正在给药柜补货,闻言放下手里的药杵,走到二丫面前。
当他看到二丫手背上的斑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几天,
二丫有没有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二丫娘急得眼泪直流:“没有啊!自从狗剩出事,
我就没让她出过门!就……就是前天,她跟隔壁的小石头在院子里玩,
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野果子,说是在门口捡的,我当时也没在意……”“野果子?
什么样的?”李郎中追问。“就是……红红的,圆圆的,
像是个小桃子……”二丫娘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李郎中,
难道……难道那果子是……”李郎中点点头,脸色凝重得像块乌云:“十有***,
是坟地桃树上的果子。”“不——不可能啊!”二丫娘瘫坐在地上,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我们二丫乖得很,从来没去过坟地啊!怎么会……怎么会沾上那东西?”李郎中没说话,
只是仔细检查二丫的手背。那斑块比狗剩最初出现时更清晰,甚至能看出眼睑的褶皱,
指尖碰上去,能感觉到轻微的搏动。他叹了口气,从药柜里拿出一小包黄色的粉末,
递给二丫娘:“先用这药粉敷着,一天三次。要是情况加重,立刻来找我。
”二丫娘接过药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抱着孩子回家了。
二丫长“人脸”的消息,比狗剩的事传得更快。村里人这才意识到,
灾祸不是只针对狗剩一个人,它已经像瘟疫一样,悄悄蔓延到了孩子们身上。很快,
又有几户人家的孩子出了事。有的长在脚踝,有的长在脸颊,
甚至有个婴儿的肚脐上都出现了淡红色的斑块。
这些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点——最近都在村口附近玩耍过,有的捡过野果子,有的追过蝴蝶,
最远的也只是到过村头的老槐树下。恐慌瞬间升级成了绝望。“这可咋办啊?
连孩子都不放过……”“桃娘这是要把我们全村人都害死啊!”“我就说当年不该那么对她,
你们偏不听!现在报应来了吧!”村里的祠堂里,挤满了人。男人们蹲在地上抽烟,
眉头紧锁;女人们抱着哭闹的孩子,眼泪直流;老人们则跪在祖宗牌位前,不停地磕头,
嘴里念念有词。村长拄着拐杖,站在供桌前,脸色比纸还白。他看了看底下乱成一团的村民,
清了清嗓子,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大……大家静一静。事到如今,哭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