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涌动周期悄然流逝。
沉岩聚落似乎正努力将那场来自深渊的悸动彻底遗忘。
协管员们加倍的呵斥与巡逻,以及祭司们在聚落各处举行的安抚仪式,共同编织出一张名为“日常”的、强韧却脆弱的网,试图将所有不安的涟漪强行抚平。
外围区域的采集工作己部分恢复,但靠近震动源头的下层边界依然被严格封锁着。
渊被调回了采集队,只是他们被分配到的区域更加贫瘠,也更加靠近聚落中心,远离了那些新出现的、令人不安的裂隙。
但这并没有打消渊心中的疑虑,反而让他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注意到巡逻队的路线似乎调整了,更加频繁地经过通往下层的几个主要通道入口。
在光线最暗的“息眠时段”,他偶尔能看到一些被厚重材料包裹的、形状怪异的“货物”,在武装卫兵的押送下,被秘密运往聚落深处,方向似乎是管理者和祭司们所在的区域。
和他一起采集的,大多是些沉默寡言、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老居民,还有一个名叫“老礁”的老者。
老礁在这片水域生活了至少上百个周期,脸上刻满了深海岁月的痕迹。
他总是佝偻着背,动作缓慢,但眼神中偶尔闪过的精明,让渊觉得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麻木。
“小子,最近眼神活泛了不少。”
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当周围没有协管员时,老礁用几乎只有水流才能听清的声音对渊说道。
渊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没什么,老礁爷爷,只是想着怎么才能多采点烬光苔,换够明天的营养膏。”
老礁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嘴角向下撇了撇,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叹息:“营养膏…呵,那玩意儿只会让你饿不死。
小子,在这沉岩底下,有时候,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渊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重新开始工作。
老礁的话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他心里。
配给点的队伍依旧冗长而压抑。
今天发放的营养膏似乎比平时更稀薄了一些,引起了几声不满的抱怨,但很快就被协管员的电击短棍敲击岩壁的声音压了下去。
渊排在队伍中,低着头,耳朵却捕捉着周围细微的动静。
他听到两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卫兵在低声交谈:“……清理作业还没完?
那些‘样本’处理起来真麻烦……” “闭嘴!
中层来的命令,‘确保无异常生物扩散’,你想惹麻烦?”
“知道了…只是这味道,闻久了真不舒服……”“样本”?
“异常生物扩散”?
渊的心沉了下去。
这和他之前闻到的异味、看到的粘液联系了起来。
官方宣称的“地质活动”,果然只是个幌子。
傍晚时分,所有底层居民都被要求前往聚落中心的小广场,参加由祭司主持的“祈安仪式”。
一位穿着深蓝色长袍、地位显然不低的祭司,站在一块被生物光照亮的平台上,用洪亮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宣讲着深渊之母的仁慈与威严,赞美着秩序带来的安宁,并带领众人反复吟诵着冗长的祈祷文。
渊混在人群中,和其他人一样做出虔诚的姿态,内心却充满了疏离感。
他看着周围那些或麻木、或被短暂安抚、或真心信仰的同族,再想到自己怀揣的秘密和疑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隔阂。
回到洞穴,他又一次取出了那块被海草纤维包裹的碎片。
在微弱的绿光下,他一遍遍地摩挲着那冰冷的、坚硬的表面,试图从那些完全无法理解的纹路中解读出什么。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沉岩聚落“稳定秩序”的嘲讽。
这东西绝不属于这里,它的出现,必然意味着有什么巨大的、不为人知的变故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
他尝试用牙齿去咬,用尖锐的石片去刮,甚至用他那把黑曜石刮刀最尖锐的一点去钻,都无法在上面留下丝毫痕迹。
它的坚硬程度超乎想象。
就在他全神贯注研究碎片时,洞穴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水流声,以及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子,睡了吗?”
是老礁!
渊猛地将碎片藏回石板下,心脏狂跳。
他强作镇定地回应:“还没,老礁爷爷,有事吗?”
老礁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没什么大事…就是看你今天心事重重的。
提醒你一句,”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有些石头,最好别去翻动。
有些水流,最好别去追溯源头。
好奇心…在沉岩底下,是会淹死人的。”
说完,老礁没有再停留,转身便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渊愣在原地,后背一阵发凉。
老礁是察觉到了什么?
还是仅仅出于一种饱经世故的首觉,在向他发出警告?
无论如何,这都让他更加确信,水面之下的平静只是假象,一股危险的暗流正在涌动。
而他,己经站在了暗流的边缘,是退缩,还是……继续向前?
他看了一眼藏着碎片的石板,眼神逐渐变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