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
沈青禾那声凄厉绝望的尖叫,如同淬毒冰锥,狠狠刺穿凝固死寂!
她扑在沈蓉身上,抖着手探她鼻息,摸她颈侧脉搏。
冰冷!
死寂!
没了气息!
那滚烫体温瞬间被抽空,只剩令人心胆俱裂的冰凉!
恐惧与绝望如冰潮将沈青禾淹没!
心脏停跳,血液冻结,灵魂被死亡阴影撕碎!
不!
不可能!
刚刚还咳嗽挣扎的妹妹!
她才五岁!
那么小!
那么轻!
怎会说没就没了?!
“蓉儿!
醒醒!
看看阿姐!
蓉儿!”
沈青禾疯狂摇晃妹妹冰冷身体,声音嘶哑如泣血,眼泪决堤混着血迹,在惨白脸上冲出纵横痕迹。
悲恸让她失去理智,只剩本能地呼唤与摇晃。
“别动她!”
周衡苍老却沉稳的低喝如惊雷炸响!
老里正箭步冲到床边,动作快得不像他的年纪。
一把抓住沈青禾手腕,枯瘦手指蕴含不容抗拒的力量。
“你想害死她吗?!”
他声音带着冷酷镇定。
沈青禾被震得一愣,泪眼模糊看向周衡。
周衡脸色铁青,浑浊老眼锐利如鹰隼,盯着沈蓉青灰小脸和毫无血色嘴唇。
毫不犹豫探入两根粗糙手指,极快伸进沈蓉冰冷小嘴深处!
“咳咳…呕——!”
沈蓉喉咙猛地发出剧烈呛咳与干呕!
一口粘稠带血丝的浓痰混着黑色霉饼残渣从她口中喷出,溅在周衡手上和泥地!
这口秽物喷出,沈蓉微弱气息竟奇迹般恢复一丝!
胸膛开始有了微弱起伏!
“是痰厥!
堵住了!”
周衡声音带着紧绷后的放松,迅速抽出手指,麻利将沈蓉侧过身,用力拍打她瘦小背心。
“哇…咳咳…呕…”沈蓉又呕出几口带血丝的粘液和黑色糊状物,每一次呕吐都伴着痛苦呛咳与微弱呜咽。
青灰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极淡血色,虽仍通红滚烫,但至少……有呼吸了!
沈青禾如被抽空力气,瘫软在地,大口喘气,冷汗浸透衣衫。
悲恸与劫后余生的狂喜冲击着她,让她浑身颤抖。
她死死盯着妹妹微弱起伏的胸口,无声流泪,带着虚脱的庆幸。
差一点……就晚了……“阿姐!”
沈枫小脸煞白,瘫倒在沈青禾身边,冰凉小手死死抓住她衣角,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黑沉沉的大眼睛惊恐未褪,只剩失魂的空洞与后怕。
周衡看沈蓉暂时稳定,虽仍高烧昏迷,气息微弱,但己脱离最危险的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饱经风霜的脸上是疲惫与沉重。
目光扫过地上瘫软的姐弟,最后落在那摊散发着霉味的黑色糊状物上,里面混杂着半块糙饼的碎屑。
怒火再次在他胸膛翻腾!
“半块发霉的糙饼……”周衡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寒意,“王翠花!
好!
好得很!”
他猛地转身,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再次盯向正屋方向。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也不再等待天亮!
“沈贵!
王翠花!
给老夫滚出来!”
周衡的怒吼如平地惊雷,瞬间炸响整个沈家大院!
那声音蕴含震怒与滔天杀意,穿透墙壁,在冰冷夜色中回荡!
正屋灯火晃动,传来慌乱的碰撞声和压抑的惊呼。
周衡不再看地上的姐弟,大步流星走向门口,拉开破败木门,冰冷夜风裹挟着他震怒的吼声席卷而去!
“周…周里正……”王氏哭腔惊惶的声音很快从正屋传来,紧接着是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王氏连滚带爬冲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惊疑不定、衣衫不整的大伯沈贵。
“深更半夜,里正大人您这是……”沈贵强作镇定,但声音里的心虚与惊惧掩饰不住。
当他看清周衡脸上暴怒,以及柴房门口地上那摊刺目秽物时,脸色瞬间煞白。
周衡不给他们任何狡辩机会!
他猛地一指地上那摊散发着霉味的呕吐物,又指向屋内床上依旧高烧昏迷、气息奄奄的沈蓉,最后,狠狠点在王氏脸上,声音如九幽寒冰:“逼卖亲侄女在前!
苛待致死亲侄女在后!
沈贵!
王翠花!
你们夫妇二人,是当我青山村没有王法?!
是当我周衡死了不成?!!”
“逼卖亲侄女”!
“苛待致死”!
“王法”!
这几个字如千斤重锤,狠狠砸在沈贵和王氏心上!
沈贵腿一软,差点跪下,脸色惨白如纸。
王氏吓得瘫倒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嚎:“冤枉啊!
里正大人冤枉啊!
我没有!
是那丫头自己撞的!
那饼……那饼是她自己偷藏的!
不关我的事啊!
蓉丫头是病死的!
是病死的啊!”
“病死的?”
周衡怒极反笑,笑声在寂静夜里格外瘆人。
他猛地弯腰,抓起地上那半块同样散发着浓烈霉味、干硬发黑的糙饼,狠狠摔在沈贵和王氏面前!
砰!
那半块硬如石头的糙饼砸在冰冷泥地上,滚了几滚,停在沈贵脚边,上面刺眼的绿色霉斑在昏暗光线下清晰可见。
“这就是你们沈家三房的口粮?!
啊?!”
周衡声音如咆哮怒狮,“给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吃这种东西?!
王翠花!
你手腕上那沉甸甸的金镯子,是拿这些孩子的命换来的吧?!!”
金镯子!
这三个字如烧红烙铁,再次狠狠烫在王氏心上!
她下意识猛地缩回手,用袖子死死盖住手腕,眼神惊恐绝望到了极点。
沈贵脸也彻底失去血色。
他看着地上那半块连猪都不屑一顾的霉饼,再看看屋内床上生死不知的小侄女,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看向瘫软在地的王氏,眼中第一次露出真实的恐惧和怨毒!
都是这个蠢妇!
“里正!
里正大人明鉴!”
沈贵噗通跪下,声音带哭腔和惶恐,“是贱内糊涂!
是我管教无方!
我们……我们愿意赔偿!
愿意请最好的大夫给蓉丫头看病!
求里正大人开恩!
给我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求您了!”
他一边说,一边砰砰砰地磕头,额头重重撞在冰冷泥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赔偿?
改过?”
周衡冷冷看着这对丑态百出的夫妇,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厌恶和决断。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祠堂方向,声音如冰冷铁块砸落:“明日辰时,沈氏宗祠!
开祠堂!
议此事!
请族老!
断公案!”
“开祠堂”!
“议此事”!
“断公案”!
这三个词如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沈贵和王氏头上!
开祠堂!
这意味着事情彻底闹大了!
要在所有族人面前,剥开他们伪善的面皮,将他们最不堪、最恶毒的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等待他们的,将是宗族最严厉的审判和惩罚!
轻则罚没家产,重则……甚至可能被逐出宗族!
王氏彻底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嘴里只会无意识地喃喃:“完了……全完了……”沈贵也停止磕头,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冰冷泥地上,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周衡不再看他们一眼,冰冷锐利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沈贵和王氏,最后落在破败小屋门口,那个摇摇晃晃、扶着门框艰难站立的身影上。
是沈青禾。
额角伤口因为方才的剧烈情绪波动,又开始渗出新鲜血迹,顺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蜿蜒而下,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凄厉。
她单薄身体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首!
那双因失血和巨大悲恸而黯淡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令人心悸的火焰!
那火焰里,有滔天的恨意,有劫后余生的脆弱,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听到了!
她听到了周衡那句如同惊雷般的宣告——“开祠堂!
议此事!
断公案!”
机会!
这是唯一的机会!
是撕开这对豺狼伪善面皮、彻底摆脱他们吸血控制的唯一机会!
是给枫儿和蓉儿争一条活路的唯一机会!
必须抓住!
不惜一切代价!
“里正……爷爷……”沈青禾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在冰冷夜风中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响起。
她扶着门框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地、带着孤狼般不屈的倔强,迎向周衡审视的目光。
“明日祠堂……”她喘息着,艰难咽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豁出一切的惨烈和决绝:“——我沈青禾!
愿撞沈家祠堂的盘龙柱!
以血明志!
告慰我爹娘在天之灵!
求祖宗!
求族老!
求里正爷爷!
为我三房姐弟三人!
主持公道!
断个分明!!!”
“撞祠堂盘龙柱!
以血明志!”
这十个字如十道裹挟着血雨腥风的惊雷,狠狠劈在寂静的沈家大院上空!
盘龙柱!
那是沈氏宗祠最神圣、最不可亵渎的象征!
是支撑整个祠堂、承载着沈氏一族血脉和尊严的擎天之柱!
坚硬如铁,冰冷如霜!
寻常人撞上去,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当场毙命!
只有被逼到绝境、冤屈滔天、誓要惊动祖灵、以死抗争的族人,才会选择这种惨烈到极致的方式!
沈贵和王氏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击中,猛地抬起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
只剩下被厉鬼索命般的恐惧!
撞盘龙柱?!
这丫头疯了!
她真的疯了!
她这是要把事情彻底闹到不死不休、惊动鬼神的地步!
是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周衡身体也猛地一震!
他那张阅尽世故的脸,第一次露出震惊!
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沈青禾,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瘦弱却挺立的少女!
看着她额角不断渗出的鲜血,看着她苍白脸上孤注一掷的决绝,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复杂情绪如惊涛骇浪涌上心头!
夜风呜咽,卷起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掠过死寂院落。
冰冷月光艰难穿透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光辉,恰好落在祠堂那高大森严的轮廓上。
那矗立在黑暗中的盘龙巨柱,在月色下反射着幽幽寒光。
沈青禾最后那句惨烈决绝的誓言,如淬血利刃,深深刺入每一个人心脏,余音仍在冰冷空气中震颤。
时间仿佛凝固。
沈贵和王氏瘫在冰冷泥地上,面无人色,眼神空洞地望着祠堂方向,恐惧如毒蛇缠绕心脏,连呼吸都困难。
撞盘龙柱……那丫头真的敢!
她真的敢!
后果……他们不敢想!
周衡依旧站在原地,如一尊沉默山岳。
月光勾勒出他清瘦挺首的背影,旧棉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久久凝视沈青禾,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震惊、骇然、难以置信……最终,沉淀为深沉的审视和一丝近乎悲壮的敬意。
这丫头……好狠的心性!
好烈的骨气!
许久,周衡终于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吸了一口气。
声音在死寂夜里格外清晰:“好。”
一个字,却似万钧巨石轰然砸落!
宣告这场以命相搏的赌局,己被接下!
“明日辰时,沈氏宗祠。”
周衡声音没有波澜,却蕴含让人心胆俱裂的决断,“老夫……亲自主持!
开堂!
断案!”
他最后深深看沈青禾一眼,眼神复杂难明,随即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清瘦挺首的背影很快融入浓重夜色,只留下冰冷决绝的话语在夜空中回荡。
王氏从恐惧绝望中挣脱,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猛地扑向周衡离去方向,却被泥地绊倒,狼狈摔倒,沾了满身污泥。
她疯狂捶打地面,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如厉鬼:“里正!
里正大人开恩啊!
不能开祠堂!
不能啊!
那丫头是疯子!
她是诬告!
诬告啊!”
沈贵瘫坐在泥地里,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全完了……开祠堂……撞盘龙柱……这丫头是要把他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夜风卷着王氏绝望哭嚎在院子里盘旋,更添凄厉阴森。
破屋门口,沈青禾依旧死死扶着门框,支撑摇摇欲坠身体。
周衡那一声“好”,如一剂强心针,又如一把烧红烙铁,狠狠烙在心上。
成了!
第一步……成了!
然而,巨大心神激荡与失血眩晕如汹涌潮水,瞬间反扑上来!
眼前骤然一黑,金星爆裂!
她感觉力气被抽空,身体如断线木偶,软软倒下!
“阿姐!”
沈枫惊恐尖叫,小小身体爆发出惊人力量,拼命想扶住姐姐。
沈青禾下坠力量太大,沈枫根本拉不住。
就在她即将重重摔在冰冷泥地上时,一只冰冷有力的手,如鬼魅般从身后黑暗中探出,稳稳托住她倒下的肩膀!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兵刃薄茧,触感冰冷却沉稳!
沈青禾残存意识如风中残烛,最后捕捉到黑暗中一双幽冷深邃的眼睛,还有一股混杂血腥与清冽草药的陌生气息……紧接着,无边黑暗彻底吞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