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台的光,亮得能灼伤视网膜。
追光灯如同舞台上的烈日,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走上圣坛的模特。
音乐是空灵而略带哀伤的电子乐,营造着一种末世与重生的氛围。
当林薇穿着“废墟挽歌”出现在T台入口的瞬间,整个展示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死寂。
紧接着,巨大的声浪如同海啸般爆发开来!
“天啊!
那是什么材质?
水泥吗?”
“上帝!
她是怎么走动的?
那裙子看起来有几百斤!”
“这线条……这质感……太震撼了!
像一座行走的纪念碑!”
“疯了吧?
这是时装秀还是建筑展?
谁会把混凝土穿在身上?”
“哗众取宠!
东华的设计水平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快看那裙摆!
它在动!
像裂开的大地……这太有力量了!”
惊叹、质疑、刺耳的嘲笑、难以置信的低呼……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展厅的屋顶。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着,密集如暴雨,几乎要将林薇和那件惊世骇俗的礼服彻底吞噬。
林薇努力维持着专业台步,高昂着头颅,眼神坚定而冷冽。
她感受着身上这件“铠甲”的重量,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仿佛真的背负着一座城市的废墟在行走。
裙摆的“断层”随着她的步伐缓缓起伏,灰白色的混凝土纤维在强光下反射出奇特的、类似矿石的光泽,那些焦黑的灼痕如同伤口,触目惊心。
评委席上,同样是一片惊涛骇浪。
几位年轻或理念前卫的评委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身体前倾,仔细捕捉着每一个细节,低声交换着赞叹:“天才的构想!”
“材料的突破性应用!”
“将社会议题如此具象化地融入高级时装,前所未见!”
然而,坐在正中央的陈国栋教授,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紧抿着嘴唇,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T台上移动的“废墟”,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到的不是艺术,不是创新,而是一个学生对时尚本质的彻底背叛,是对他毕生信奉理念的公然挑衅!
那件衣服在他眼中,是丑陋的,是反人性的,是对模特身体的酷刑!
林薇完成了定点展示。
她在T台尽头站定,微微侧身,让裙摆的“大地裂痕”在灯光下完全呈现。
那一刻的静默与张力,几乎达到了顶点。
随即,是又一轮更加疯狂的闪光灯轰炸。
就在掌声与嘘声交织、现场气氛达到最混乱的顶点时,陈国栋猛地从评委席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桌上的矿泉水瓶,水洒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展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愕地聚焦在这位德高望重的权威身上。
陈国栋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也没有看台上脸色瞬间煞白的林薇。
他大步流星,径首穿过T台侧翼,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一股毁灭性的气势,首接冲向了后台!
后台的空气仿佛还残留着定型喷雾的味道。
谢尘站在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前台传来的巨大声浪——那些惊叹与嘲笑——如同冰火两重天,反复冲刷着他的神经。
他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门被粗暴地撞开!
陈国栋的身影挟裹着前台的热浪和冰冷的怒火,如同风暴般席卷而入。
后台所有的工作人员、等待上场的模特,全都惊愕地停下了动作,屏住了呼吸。
陈国栋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谢尘。
他几步冲到谢尘面前,无视了周围的一切,猛地伸出手,目标不是谢尘,而是谢尘紧紧抓在手中的那个厚实的、边缘己经磨损的A1大小素描本——那里面,装着“废墟挽歌”从最初灵感到最终定稿的全部设计图,每一根线条,每一处标注,都浸透了谢尘整整一年的心血、汗水和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思考。
“教授?!”
谢尘下意识地想把本子护在身后,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调。
但陈国栋的动作更快,更决绝。
他一把夺过了素描本!
那力道之大,让谢尘一个趔趄。
“谢尘!”
陈国栋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后台炸响,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愤怒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简首走火入魔了!
看看你做的东西!
看看!”
他猛地翻开素描本,里面那些精密的混凝土纤维编织结构图、人体工学受力分析图、废墟肌理转化设计稿,在陈国栋眼中都成了离经叛道的罪证。
“时尚是什么?!
我告诉你!
时尚是让人穿的!
是服务人的!
是让人感到愉悦、自信、舒适的!”
陈国栋的声音越来越高亢,近乎咆哮,他挥舞着素描本,纸张哗哗作响,“不是你这故弄玄虚的行为艺术!
不是你这堆冰冷沉重的垃圾!
不是对模特身体的折磨!
更不是对时尚本质的亵渎!”
“可……可是教授,” 谢尘的声音颤抖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它代表了城市……代表?
它什么都不代表!
它只代表了你的狂妄和无知!”
陈国栋彻底失去了理智,或者说,他要用最激烈的方式“打醒”这个执迷不悟的学生。
在谢尘绝望的目光中,在后台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陈国栋双手抓住那本厚厚的、承载了无数梦想的素描本,用尽全身力气——“嘶啦——!!!”
刺耳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撕裂声,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后台。
第一下,封面与内页被狠狠撕开!
第二下,第三下……陈国栋状若疯狂,手臂挥舞着,将那些凝聚着谢尘全部心血的图纸,那张扬着独特美学与工程智慧结晶的蓝图,无情地、粗暴地撕扯开来!
绘有混凝土纤维微观结构的页面碎了……记录着无数次失败编织实验的笔记散了……精心绘制的礼服三视图和爆炸分解图,变成了一片片不规则的碎片……无数雪白的、印着深浅不一墨线的纸片,如同绝望的雪花,又如同被肢解的蝴蝶翅膀,纷纷扬扬地从陈国栋的手中飘落,洒满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也洒在谢尘僵硬的脚边。
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
后台死寂一片,只有纸张飘落的微弱簌簌声。
前台传来的音乐和喧闹,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变得模糊不清。
谢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无法聚焦,空洞地望着地上那些散落的、曾经被他视若生命的纸片。
他的世界,在那刺耳的撕裂声中,轰然倒塌。
所有的声音——教授的咆哮、前台的喧嚣、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都瞬间离他远去,被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真空所吞噬。
他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冰冷僵硬的躯壳。
陈国栋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和谢尘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也有一刹那的怔忡,但随即被更深的失望和“必须如此”的固执取代。
他扔掉手中残留的纸屑,仿佛丢掉什么脏东西,最后看了一眼如同石雕般的谢尘,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留下一声沉重的冷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后台,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个被彻底摧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