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空气沉闷得像是凝固的胶水,黏糊糊地糊在皮肤上。窗外,
四月本该是樱花凋零的尾声,可那棵伫立在旧校舍旁的巨大樱花树,
却反常地燃烧着一树绚烂的粉霞。花瓣重重叠叠,压弯了枝条,风一过,
便是一场迷离的粉雪,簌簌地扑在积了灰的窗玻璃上。我的目光却穿透了这片纷扬的花雨,
死死钉在树下那个朦胧的人影上。又是他。一身素白得近乎虚幻的和服,
宽大的袖口在风中轻轻摆动,勾勒出空无的弧度。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素白面具,
只露出线条冷冽的下颌。他就那样静静站着,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缝隙里的古旧人偶,
周遭喧嚣的课间嬉闹、远处操场上传来的哨音、甚至窗外樱瓣落地的微响,似乎都与他无关,
无法在他身上激起一丝涟漪。“喂,樱井!发什么呆呢?又在看那棵‘鬼树’?
”前座的藤原猛地回过头,用力拍了一下我的桌子,震得铅笔盒哐当一声响。
他顺着我刚才发呆的视线望出去,窗外只有那棵开得过分热闹的樱树,
在午后的阳光下安静地燃烧。藤原撇了撇嘴,
脸上挂着那种混合着嘲弄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的复杂表情。“啧,又是那棵树?千雪,
你该不会真能看到什么吧?大家都说……”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
带着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故作神秘的夸张口吻,“都说那地方邪门得很,老校舍拆之前,
还有人莫名其妙在树下晕倒过呢!”“藤原君,请不要胡说八道!
”班长小野皱着眉头打断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是一双写满不赞同的眼睛。她转向我,
语气刻意放得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劝导意味,“樱井同学,马上就要升学考试了,
精神压力太大容易产生幻觉。那只是一棵树,一棵开得特别好的樱花树而已。
你一定是太累了。”周围的几个同学也投来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点怜悯的目光。
这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无声地刺在我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麻痒感。
我张了张嘴,想告诉他们树下真的有人,一个穿着白色和服、戴着面具的少年。
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解释?
解释的结果只会是更多的“樱井同学需要去看医生”的窃窃私语,
或者“她又开始了”的无奈叹息。我默默地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摊开的习题册上,
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符号在眼前扭曲、跳动,变得一片模糊。窗外的樱花雨依旧无声地下着,
那个白色的身影,像一枚烙印,清晰地刻在视网膜的深处,
固执地提醒着我——只有我能看见他。这究竟是上天的馈赠,
还是一个无法逃脱的、孤独的诅咒?放学的***尖锐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潮水,喧嚣着涌向走廊。我几乎是最后一个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
刻意磨蹭着,直到喧闹的人声彻底远去,教室和走廊都陷入一种空旷的寂静。
阳光斜斜地从高窗射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寂静的光柱。心跳在胸腔里擂鼓,
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清晰。脚步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牵引着我穿过空旷的走廊,
走下吱呀作响的旧楼梯,绕过爬满常青藤的砖墙,最终停在了那棵巨大的樱花树下。
风似乎在这里静止了。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甜香,花瓣无声地旋转飘落,
落在我的发顶、肩头,也落在那个人影的脚下。他依旧站在那里,
姿态和午后在窗外看到时一模一样,仿佛亘古以来就未曾移动过分毫。
素白面具空洞地对着前方,上面反射着树隙间漏下的细碎光斑。我屏住呼吸,
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离得这样近,他身上那件和服的白显得更加不真实,
像是月光凝结成的薄纱,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吹散。面具覆盖下的面容,
是少年还是老者?是悲是喜?一切都被那冰冷的白色彻底隔绝。
“你……”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在寂静的花树下显得异常突兀,“你是谁?”一阵风拂过,
更多的樱花飘落。他没有回答。面具纹丝不动,连衣角都没有被风掀起一丝褶皱。
一种被彻底无视的羞耻感混合着长久以来的委屈猛地涌上心头。我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说话啊!”声音拔高了,带着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颤抖和愤怒,
“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幽灵?妖怪?
还是……还是我脑子里真的有病?!”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积蓄已久的压力、同学的议论、无人理解的孤独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脚下的泥土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抬起手背用力抹去,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就在我几乎要被汹涌的泪水淹没时,
一直静默如石像的他,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侧过头。那张素白面具的正面,
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精准地对准了我哭泣的脸庞。没有声音,没有言语,
他只是这样“看”着我。然后,他动了。他抬起一只手臂,动作流畅得如同拂过水面的月光。
宽大的白色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同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那修长的手指,并非伸向我,
而是伸向头顶一簇开得正盛的樱花。
指尖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拂过其中一片边缘微微卷曲的、饱满的花瓣。那片被触碰的花瓣,
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又像是瞬间挣脱了无形的束缚,轻盈地脱离了枝头。
它没有像其他花瓣那样打着旋儿飘落,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
笔直地、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感,朝我飞来。我的哭声戛然而止,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片花瓣穿越我和他之间短短的距离,
它飞行的轨迹在我眼中被无限拉长、放大。每一丝花瓣的脉络,每一缕边缘透过的光晕,
都清晰得令人心颤。它最终,轻轻柔柔地,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
落入了我下意识摊开的掌心。花瓣很轻,几乎没有重量,
但那真实的触感——柔嫩、微凉、带着生命特有的鲜活气息——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
瞬间击穿了我的身体。我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想要感受更多,
却只触碰到它光滑的表面。“樱井千雪。”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寂静中响起。清澈,干净,
如同初春融化的溪水流过山涧的卵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在我脑海中回荡。
我猛地抬头,惊骇地看向他。他依旧站在原处,姿态未变。但那片面具,
仿佛不再仅仅是冰冷的遮掩。我甚至能“感觉”到,面具之后,
正有一道专注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目光,穿透了那层阻隔,落在了我的身上。
“只有你,能看见我。”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直接传入我的脑海,语调平静,
却带着一种沉淀了漫长岁月的疏离和……一丝极淡的疲倦。我的呼吸几乎停滞,
掌心那片小小的花瓣,此刻仿佛重逾千斤,滚烫得灼人。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
风卷起几片樱花,穿过他半透明的白色衣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是这棵树,
”他缓缓说道,声音像山谷中悠远的回音,“或者说,是它的一部分。一个……依附于此地,
无法离开的影子。”他的语调很平,没有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故事。
“为什么是我?”我追问,声音干涩,目光紧紧锁住那张空白的面具,
试图穿透它捕捉到一丝真实的表情,“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你?”“不知道。
”他回答得异常干脆,那空洞的面具微微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仿佛在“打量”我,
“或许是某种……共鸣?又或许,只是漫长时光里一次偶然的偏差。如同风吹过林间,
恰好卷起了某一片特定的叶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理性,
却又奇异地抚平了我心中翻腾的焦躁。“你无需困扰,樱井千雪。能看见,
并不意味着必须理解或背负什么。”“那……”我低头看着掌心那片柔软的粉色,
它安静地躺着,散发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气。“你能……碰到我吗?就像这片花瓣一样?
”这个问题一出口,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飘落的花瓣都似乎停滞了一瞬。“不能。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那白色的身影似乎也微微绷紧,散发出一种无形的疏离感。
“记住这一点,樱井千雪。永远不要试图靠近我,更不要尝试触碰我。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人类,无法真正触及我的存在。
任何形式的直接接触……都会带来终结。”“终结?”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追问,
“什么终结?你会消失?”他沉默了。那片素白的面具长久地对着我,面具之后,
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浓郁的樱花香气里。“是的,
”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终结。对我而言,
彻底的……消散。所以,请务必保持距离。”他微微侧身,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轻轻摆动,
像是即将融入花雨。“离开吧。今日,已足够。”说完,他不再看我。
那白色的身影仿佛与身后巨大的樱花树融为一体,
重新变成了背景中一个缄默的、虚幻的点缀。只有掌心里那片微凉的花瓣,
和他最后那句关于“终结”的低语,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
提醒我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梦。我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风穿过树枝,
发出沙沙的低语,仿佛是他无声的告别。***从那以后,
星期六的午后便拥有了全新的意义。它不再是日历上一个普通的空格,
而是被涂抹上了期待的色彩,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我总会提前一点到达。
有时带上一本刚看完的书,有时只是一小块便利店买来的草莓蛋糕。旧校舍角落的樱花树,
无论季节如何流转,始终固执地盛开着如梦似幻的粉白花朵,仿佛时光在这里凝固,
永不凋零。而他,那个身着素白和服、戴着素白面具的“岚”,总是安静地立在那里,
像是树影的一部分,又像是守护着这片小小天地的沉默幽灵。最初的几次,
交谈总是谨慎而简短。我捧着书,坐在离他几步远的树根上,只敢偷偷抬眼看他。
他则大多时候只是静默地“看”着远方,仿佛在凝视着我看不见的、流逝的时光长河。
“你一直在这里吗?”一个午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惯常的沉默。阳光透过花隙,
在他白色的衣袖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他微微侧过面具,那动作极其轻微,
却让我心跳快了一拍。“很久了,”他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平静无波,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久到……明治天皇的马车曾从远处的街道驶过,久到战争时,
炮弹的碎片曾嵌进这棵树的躯干。”他顿了顿,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那时,
我还很‘年轻’,对这世间的一切……充满困惑。看着人们欢呼,又看着他们哭泣,
看着建筑倒塌,又看着新的楼宇建起。一切都变了,只有这棵树,
还有我……似乎被留在了原地。”他的叙述平静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却在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明治天皇?战争?那已是多么遥远的年代!眼前的少年身影,
竟承载着如此厚重的时光尘埃。我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身旁粗糙的树皮,
指尖传来的触感坚硬而真实。这棵树,就是他存在的锚点吗?“困惑?”我轻声问,
小心翼翼地,“为什么困惑?”面具对着我,沉默了片刻。“最初,不明白存在的意义。
看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出生、长大、衰老、死去,如同四季轮回的花草。
喜悦、悲伤、愤怒、爱恋……人类的感情如此强烈又如此短暂,像夏夜的萤火,转瞬即逝。
而我,只能看着,无法参与,也无法理解。”他的声音里,
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迷惘,“我曾试图模仿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动作,
但终究……徒劳。我是风,是光,是树影,唯独……不是人。”不是人。
这三个字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我的鼻尖。
我看着他孤独的白色剪影,想象着那漫长岁月里无人能见的寂寞。原来,能看见他,
或许并非我的不幸,而是他无边孤寂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那现在呢?
”我的声音有些发紧,“还困惑吗?”他没有立刻回答。一阵风吹过,卷起漫天花瓣,
有几片穿过他透明的身影,打着旋儿落在我摊开的书页上。他微微抬起手,宽袖拂动,
仿佛想要接住那些花瓣,却只能任由它们毫无阻碍地穿过。“时间……会沉淀很多东西。
”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平静的疏离,之前的迷惘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困惑或许依然存在,但不再……执着于答案了。看着这棵树,看着四季轮转,
看着偶尔像你一样能短暂‘看见’我的人出现又消失……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存在的方式。
”“短暂?”我捕捉到了这个词,心猛地一沉,“以前……也有别人能看见你?”“很少。
”他简单地回答,语气淡漠得近乎冷酷,“百年间,或许有那么一两个。
如同夜空中偶然划过的流星,短暂地照亮片刻,随即……归于永恒的黑暗。”他转向我,
面具正对着我的眼睛,那空洞的白色仿佛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樱井千雪,你亦如此。
终有一日,你的目光将不再能捕捉我的身影,你的世界将恢复‘正常’。这,是必然的结局。
”必然的结局。这冰冷的宣判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我张了张嘴,
想说些什么反驳的话,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比之前任何一次同学的议论都更甚。原来,
连这短暂的“看见”,也注定是会被收回的馈赠吗?我低下头,
看着书页上那几片小小的樱花,它们安静地躺在字里行间,***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枯萎。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攫住了我。不仅仅是想了解他的过去,不仅仅是想分担那份沉重的孤独。
还有一种更强烈的、更原始的渴望——想要靠近,想要确认他的真实,想要……触摸。
就在我盯着花瓣发呆,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摩挲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那白色的身影微微一动,面具转向我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樱井千雪,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阻止意味,“请记住界限。”我猛地回过神,
脸颊瞬间滚烫,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
那点隐秘的、刚刚萌芽的渴望被他精准地捕捉并掐灭了。我慌乱地低下头,
手指紧紧攥住了书页的边缘,指甲掐进纸里,留下浅浅的凹痕。“对……对不起。
”我的声音细若蚊呐,羞愧得无地自容。我竟然忘记了那个关乎他存亡的禁忌。
他没有再说话。风依旧吹拂着,樱花无声飘落。我们之间重新陷入了沉默,
但这份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探索的平和,而是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隔膜。那隔膜的名字,
叫做距离,叫做界限,叫做……注定分离的必然结局。***那场暴风雨来得毫无征兆。
白天还晴朗燥热,傍晚时分,天空却骤然被浓墨般的乌云吞噬,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仿佛要碾碎整个城市。紧接着,狂风如同挣脱了锁链的猛兽,发出凄厉的咆哮,
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世间万物。窗户玻璃被砸得噼啪作响,
整个房子都在风雨的肆虐中微微颤抖。
……强台风……中心最大风速……请市民务必待在室内……避免外出……”狂风撞击着窗户,
发出沉闷而可怕的怒吼。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幕,瞬间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
紧随而来的炸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崩塌。
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被淹没在雷声的余威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令人心悸的电流嘶嘶声。
我蜷缩在沙发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靠垫,试图抵御这灭顶的恐惧。每一次闪电的强光,
都清晰地映照出窗外庭院里那几棵被狂风蹂躏的树木,它们疯狂地摇摆着,
枝叶被撕扯得漫天飞舞,脆弱得如同下一秒就会被连根拔起。岚!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乱的脑海。旧校舍角落,那棵巨大的樱花树!
它独自暴露在空旷之地,如何能承受如此狂暴的风雨?那巨大的树冠,
那些看似柔韧却终究是木质的枝干……岚!岚就在那里!他是树的一部分,树若倒下,
他……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窗外的雷电更令人窒息。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连拖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冲向玄关。“千雪!你疯了吗?!
”妈妈惊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外面危险!快回来!”“我……我马上回来!
”我胡乱地应着,声音被风雨声撕扯得破碎不堪。拉开门栓的瞬间,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猛地灌了进来,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我身上,几乎将我掀翻。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顶开门,一头扎进了狂暴的雨幕中。外面是炼狱。
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下来,瞬间浇透了我的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
带来刺骨的寒意。狂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落叶、碎石,狠狠砸在身上。
视野里一片混沌的水帘,几步之外就模糊不清。路灯昏黄的光在暴雨中扭曲晃动,
如同鬼魅的眼睛。我像一片被卷入激流的叶子,在风雨中艰难跋涉。雨水糊住了眼睛,
只能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和记忆中无数次走过的路线,跌跌撞撞地朝旧校舍的方向冲去。
脚下是湿滑冰冷的地面,好几次差点摔倒。狂风推搡着我,几乎寸步难行。
冰冷的雨水呛进口鼻,带来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
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岚!岚!一定要赶到那里!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泥泞和黑暗,我终于看到了那棵巨大的樱花树模糊的轮廓。
它在狂风的蹂躏下剧烈地摇晃着,粗壮的树干发出不堪重负的***,
繁茂的树冠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无数粉白的花瓣早已被暴雨打落,
混着泥水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又被湍急的水流冲走。整棵树,
像是一个在暴君脚下苦苦支撑的巨人,随时可能倾覆。“岚——!”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声音却被狂暴的风雨瞬间吞噬,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我什么也顾不上了,
几乎是连滚爬地扑了过去,张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
死死地抱住了那冰冷、粗糙、被雨水冲刷得滑腻的树干。脸颊贴在湿漉漉的树皮上,
冰冷的触感***着皮肤。树干在狂风中剧烈地颤抖,
每一次晃动都清晰地传递到我的手臂和身体上,仿佛能听到它内部纤维断裂的哀鸣。
恐惧、担忧、无能为力的绝望,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彻底决堤。
“不要……不要有事……”我把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树皮,语无伦次地哭喊,
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求求你……撑住……岚……不要消失……”泪水混合着雨水,
疯狂地涌出,灼烧着眼眶,又迅速被冰冷的雨水带走。我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所有的力气似乎都随着这崩溃的哭泣而流失殆尽,只剩下紧紧抱住树干的双臂,
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就在我哭得几乎脱力,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
一个熟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直接穿透了风雨的咆哮,在我脑海中响起:“千雪!”我猛地抬起头,
透过被雨水和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到了他。他就跪坐在我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依旧是那一身素白和服,在狂暴的雨幕中却显得异常清晰,仿佛风雨无法沾染他分毫。
那张素白的面具正对着我,面具的边缘似乎因某种剧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他的身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透明,像一层薄雾凝聚而成,几乎能透过他,
看到他身后剧烈摇晃的、湿漉漉的树影。他伸出手,那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
直直地探向我被雨水和泪水浸透的脸颊。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