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的真相

我被亲生父母找回家的第三天，养女林清月的二十岁生日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穿着一件临时买来的裙子，站在角落，像个误入的闯入者，与这金碧辉煌的客厅格格不入。

父亲林建国端着酒杯，在我身边短暂停留，视线在我身上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未晞，等会儿少说话，多跟你妹妹学学。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力。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林清月正被一群名媛围在中心。她穿着高定礼服，妆容精致，

一举一动都像是精心丈量过的，优雅得体。她才是这个家的公主。而我，

不过是一个从外面找回来的、让他们脸上蒙羞的瑕疵品。母亲陈淑云走了过来，

亲昵地挽住林建国的手臂，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挑剔和疏离。清月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

知书达理。你……在外面野惯了，也难怪。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全是怜悯，却像一根针，

扎进我的心里。慢慢来吧，别给我们林家丢人就好。这三天，这样的话我听了无数遍。

他们嫌我吃饭姿势不雅，嫌我说话声音太大，嫌我身上没有名媛该有的贵气。

他们不是在接纳一个失散多年的女儿，而是在审视一件不合心意的商品。我垂下眼帘，

握紧了手心。宴会的高潮，是林清月的致辞。她站上临时搭建的舞台，灯光汇聚在她身上，

她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今天，

我想与大家分享一份特别的礼物。她抬起手，示意众人看她颈间的项链。

那是一条由碎钻与铂金编织而成的项链，吊坠是一束光芒的形状，在灯光下璀璨夺目。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这条项链，我为它取名『初光』。

林清月的声音温柔甜美，带着一丝创作后的羞怯。它是我独立设计的第一个作品，

灵感来源于我找到姐姐时的心情，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的世界。

宾客中爆发出赞叹和掌声。林家大小姐不仅人美，还这么有才华！真是天才设计师啊！

我站在人群的阴影里，浑身冰冷。初光。那是我熬了无数个通宵，画了上百张设计稿，

为了毕业展而精心准备的作品。半个月前，它连同我所有的设计手稿，在宿舍被盗了。

我报了警，却毫无线索。原来，我的光，被她偷走，成了照亮她的道具。我拨开人群，

一步步走向舞台。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已远去，我的眼里只剩下她和她脖子上那条刺目的项链。

我在台下站定，抬头看她。林清月，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掌声，

你说这条项链，是你设计的？林清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带着无辜和困惑。是啊，姐姐。怎么了？它不叫『初光』，

我一字一句地开口，它的设计理念是『冲破黑暗的第一缕光』，

它是我即将提交的毕业设计。全场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我身上，

充满了审视与不信。林清月眼圈瞬间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

姐姐，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如果你不喜欢，

我可以把它摘下来给你……她说着，身体摇摇欲坠，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下一秒就倒在了匆匆赶来的林建国怀里。爸爸，我好难受……清月！

母亲陈淑云尖叫一声，冲上前来，她看我的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林未晞！

你疯了吗！你想害死你妹妹吗！她根本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指着我的鼻子，

声音尖利地嘶吼：清月从小身体就不好，心脏受不得刺激！你一来就搅得家里天翻地覆，

现在还要当众污蔑她！我试图辩解：我没有污蔑，那真的是我的……够了！

林建国冷声打断我，他的眼神冷得像冰，清月身体不好，你就认了吧，别闹得太难看。

认了？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承认我是个嫉妒妹妹、当众撒谎的疯子？我怔怔地看着他，

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只有不耐烦和冷漠。我的心，

开始一寸寸下沉，坠入冰冷的深渊。陈淑云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按着。

我今天非要给你个教训不可！我要报警！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报警。我的亲生母亲，

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女，要报警抓我。警笛声由远及近，刺耳地划破了夜空。

警察走进这富丽堂皇的客厅时，我像一个被钉在原地的雕塑，一动不动。没有人再看我一眼。

所有人都围在林清月身边，嘘寒问暖。陈淑云向警察控诉我的罪行，说我不仅偷窃，

还恶意中伤，害得她宝贝女儿心脏病发。我被警察带走，双手被反剪在身后，

冰冷的手铐硌得我手腕生疼。走过长长的玄关，我下意识地回头。透过落地玻璃窗，

我看到客厅里，他们重新点燃了生日蜡烛，簇拥着林清月，为她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温暖的灯光，欢乐的歌声，幸福的一家人。那画面，温馨得像一幅画，却也残忍得像一把刀。

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不该存在的错误。警车冰冷的铁门在我身后关上，

隔绝了那个属于他们的世界。在警局，我做着笔录，一遍遍重复着项链是我的。

接待我的警察脸上带着同情，他打了个电话出去。几分钟后，他走回来，对我摇了摇头。

你父母说，这件事只是个误会，但他们不打算保释你。我愣住了。他们说，

让你在这里冷静一下，好好反省，想通了，什么时候认错了，他们什么时候再来接你。

认错？我蜷缩在冰冷的审讯室椅子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原来，从我被找回来的那一刻起，我的存在，就只是为了衬托林清月，甚至，

为了顶替她的过错。他们不是要一个女儿。他们只是要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窗外夜色深沉，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一丝光亮。审讯室里的白炽灯，光线冷得像冰，

照在我的脸上，毫无温度。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是一滴水，

落入我早已冰封的心湖，却连一丝涟漪也激不起来。他们说，让我反省。我反省了。

我反省自己为什么会对亲生父母这四个字抱有幻想。

我反省自己为什么在踏入那个华丽牢笼时，没有立刻转身逃跑。

我反省自己为什么在林清月戴着我的心血，说着无耻谎言时，还天真地以为公道可以说清。

原来，在他们眼中，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给林家带来体面，

谁又是那个可以被随意丢弃的污点。身体的寒冷渐渐麻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被抽离的空洞。我不再是林未晞，那个林家的女儿。那个身份，

连同我的天真，一同死在了昨晚的生日宴上，死在了冰冷的手铐里，

死在了他们轻飘飘的那句让她冷静一下里。门开了。我没有抬头，以为是送水的警察。

脚步声停在我面前，带着一股熟悉的、沉稳的雪松香气。未晞。这个声音，

像是穿透了层层冰壳，抵达了我最深处的孤岛。我猛地抬起头，

撞进一双盛满怒火与疼惜的眼眸。是顾晏尘。我的大学导师，

那个将我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学生，亲手点拨成设计系新星的引路人。他此刻风尘仆仆，

西装外套的肩上还带着夜里的露水，身后跟着一位神情严肃、拎着公文包的律师。

他怎么会来？老师……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发不出声音。他没有多问，

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单薄的肩上，那份温暖瞬间包裹住我，我紧绷的身体，

在那一刻几近崩溃。我来了。他简单地说了三个字，却比任何承诺都来得有力。

律师走上前，与接待我的警察交涉。我这才看到，顾晏尘的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屏幕亮着，上面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我被带到另一间办公室。林建国和陈淑云已经在了。

他们大概是被警察叫来的，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疲惫和被人打扰的烦躁。看到我，

陈淑云的火气立刻就上来了。林未晞，你闹够了没有？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赶紧认错，跟我们回家！她的话语像一把钝刀，还在切割着我早已麻木的神经。

不等我开口，顾晏尘身后的王律师已经走上前，将平板电脑放在了桌子中央。林先生，

林太太，在谈认错之前，不如先看几样东西。他点了播放键。屏幕上出现的，

是我在工作室里绘制初光设计稿的延时摄影。从最初的线条，到繁复的细节，

再到最终的定稿，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无比。视频的右下角，是三个月前的日期。

陈淑云的脸色变了。王律师又划开下一个文件。是我所有设计稿的云端备份记录，

每一次修改，每一次保存，都有精确到秒的时间戳。最后，

他调出了一份盖着电子签章的PDF文件。这是林未晞同学在两个月前，

于国家版权中心申请的作品电子版权证书，作品名称『破晓』，后更名为『初光』。

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林建国那张惯于发号施令的脸，

此刻血色褪尽，由红转青，最后定格成一种难堪的铁灰色。他死死盯着屏幕，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陈淑云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份养尊处优的傲慢，在铁证面前，碎得一地狼藉。那位之前劝我认错的警察，

表情变得极其严肃。他看向我的父母，语气公事公办：林先生，林太太，

根据目前顾先生提供的证据，这已经不是家庭误会了。你们的养女林清月，

涉嫌盗窃他人作品，而你们，涉嫌诬告陷害。我被无罪释放。走出警局大门，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抬手挡了一下，仿佛是与另一个世界久别重逢。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未晞！林建国叫住了我，

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你等等。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这件事……是清月不懂事，我们也被她骗了。陈淑云的声音也追了上来，

努力想挤出一丝温情，你别往心里去，先跟我们回家，我们再好好补偿你……补偿？

用什么补偿？用他们施舍的怜悯，还是用下一个为了林清月而牺牲我的机会？我缓缓转过身，

平静地看着他们。看着这对给了我生命，却又亲手将我推入深渊的男女。他们的脸上，

没有悔意，只有事情败露后的惊慌和试图挽回颜面的急切。我的目光越过他们，

落在顾晏尘身上。老师，我们走。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们隔绝在外。

顾晏尘向我颔首，伸手为我拉开了车门。林未晞！林建国在我身后怒吼，恼羞成怒，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是你父母！我坐进车里，关上了车门。隔着车窗，

我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站在警局门口，像两个跳梁小丑，演着一出无人观看的亲情戏码。

汽车发动，将他们的身影远远甩在后面。顾晏尘递给我一瓶水，

沉声说：我已经帮你联系了巴黎国立高等装饰艺术学院的教授，他很欣赏你的作品。

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用你的才华，重新开始。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握紧了手里的水瓶。好。几天后，林家果然采取了行动。

一则声明占据了本地新闻的头条。声明里，

林氏集团将这桩丑闻轻描淡写地定义为姐妹间因创作理念不同而产生的小误会，

并附上了林清月手写的道歉信。信里，她声泪俱下地忏悔自己的嫉妒与不懂事，

将一切归咎于太爱我这个姐姐，渴望得到父母同等的关注。

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缺爱又敏感的悲情角色，引来无数同情。舆论瞬间转向。

所有人都等着我的回应。等着我出来，与她对质，或者大度地接受她的道歉，

上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顾晏尘将手机递给我，问我的想法。

我看着林清月那篇辞藻华丽的道歉信，以及下面无数清月不哭、我们都理解你

的评论。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退出了新闻页面，将手机还给了他。不用理会。我的沉默，

就是我最响亮的回应。他们想让我留在泥潭里，陪他们演完这场戏。可我，

已经买好了去往新世界的船票。我的行李箱旁，放着一张飞往巴黎的机票。目的地那一栏，

清晰地印着Paris。而旅客姓名那一栏，我让顾晏尘去掉那个我不想要的姓氏，

只留下了两个字：未晞。三年后。巴黎，玛莱区。我的工作室藏在一栋奥斯曼建筑的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鸽子灰的屋顶与蜿蜒的塞纳河。空气里漂浮着雪松与皮革的冷香，

那是我惯用的香氛，也是我为自己构建的堡垒的气息。我不再是林未晞。三年前，

在戴高乐机场，我为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Seraphina。在古老的语言里，

它意为炽天使，最高阶的天使，拥有火焰与激情。我需要这火焰，来焚烧掉我的过去。

如今，Seraphina这个名字，在国际珠宝设计界，是一个符号。

一个代表着灵气、前卫与神秘的符号。我的作品被顶级藏家追捧，登上各大时尚杂志的封面，

但我从不露面，从不接受采访。所有的对外事宜，都由顾晏尘打理。他是我唯一的经纪人，

也是我与那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又一个大奖，Seraphina。屏幕那头，

顾晏尘举起手中的香槟，向我遥遥示意。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眉宇间添了几分商人的锐利，

但看向我时，眼神依旧温和。他们称你为『上帝遗落在人间的设计手稿』。

我对着屏幕弯了弯唇角，拿起画笔，继续完善手中的新设计。老师，你知道的，

我只对画图感兴趣。是，我的炽天使只对创造美感兴趣。他轻笑，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有些不美的东西，还是找上门了。我的笔尖一顿。

顾晏尘发来一份财经日报的电子版。硕大的标题，是关于林氏集团的。设计陈旧，

业绩雪崩，林氏珠宝帝国或将倾覆。报道配图，是林清月。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

强撑着笑容，但眼底的憔悴与焦虑，却无法被精致的妆容完全掩盖。报道毫不留情地指出，

林清月作为林氏的首席设计师，近三年的作品，要么平庸乏味，

要么……与一些欧洲小众设计师的作品有着惊人的巧合。抄袭的指控，

几乎是写在了纸面上。我平静地滑动着页面，

看着那些被罗列出来的、与林清月作品高度相似的设计。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更像是在看一个早已预知了结局的故事。她从我这里偷走了初光，

尝到了不劳而M获的甜头，便再也无法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任何东西了。

一条靠吸食他人心血为生的寄生藤，一旦失去了宿主，枯萎是它唯一的命运。

他们快撑不住了。顾晏尘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林氏的股价，

一个月内蒸发了百分之四十。林清月急需一个能让她翻身的作品，

一个能堵住悠悠之口的作品。我放下手中的画笔，走到窗边，俯瞰着巴黎的夜景。

远处的埃菲尔铁塔亮起金色的灯光，像一把刺破夜空的利剑。她会来找我的。我轻声说。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她会的。顾晏尘的声音沉了下来，用她最擅长的方式。

一周后，风暴来临。一篇名为《天才设计师Seraphina背后，

不为人知的阴暗面》的文章，在各大国际时尚论坛和社交媒体上病毒式传播。

文章的笔触极尽煽情，先是将Seraphina捧到了不世出的天才高度，随即笔锋一转，

开始爆料。它说，这位神秘的设计师，并非什么隐士，而是有严重的精神问题。

文章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她多年前在原生家庭里，如何因为嫉妒自己的妹妹，窃取其作品，

并在生日宴上公然诬陷，导致妹妹心脏病发送医。最后，她因为盗窃与诽谤被警方逮捕。

文章里没有提任何一个真实姓名，但项链、生日宴、心脏病发的妹妹

这些关键词，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精准地撬开了我尘封三年的噩梦。林清月。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