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像钝刀刮过脸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的刺痛。
温思聪死死抓着摄像机冰冷的金属外壳，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这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唯一锚点。
眼前是苍茫无垠的南极冰原，巨大的“地狱之门”裂谷如同大地被撕开的狰狞伤口。
耳边贝尔·格里尔斯兴奋的解说声透过通讯耳麦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星系。
“……难以置信的发现！
温！
BBC那群坐办公室的家伙们绝对会嫉妒得发疯！
这裂谷的规模……看那冰壁的纹理，至少是百万年……”贝尔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断断续续。
温思聪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的全部心神，都死死钉在摄像机取景框捕捉到的那个角落——裂谷深处，一片被巨大阴影笼罩的冰壁。
纯黑的冰面不同于周围万年玄冰的幽蓝，那是一种吞噬所有光线的、粘稠的暗哑。
而就在那暗哑的中心，一缕粘稠的、蠕动的、散发着不祥暗哑光泽的黑色液体，正如同活物的涎水般，沿着冰壁缓缓滑落。
它在纯白冰雪的背景下，涂抹出一道污秽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轨迹。
拉莱耶之种……污染源……星环崩塌的无声死寂，段芸燃烧化作纯白光芒的瞬间，还有那海啸般涌入他意识的破碎未来图景——矿井的鞭声、实验台的尖叫、演唱会后台的诡异凸起……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与眼前这滴蠕动的黑色形成了残酷的闭环。
“源头即终局……”段芸最后的声音仿佛还在他颅内回荡。
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温思聪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喉咙里只有冰冷的空气和胆汁的苦涩。
这不是晕车，是灵魂被强行撕裂后又粗暴塞回旧躯壳的排异反应。
“嘿！
温！
你还好吗？
该死的冰原反应？”
贝尔的声音带着关切，履带车降低了速度。
温思聪强迫自己首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才压抑住身体的颤抖。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那熟悉的、带着尘埃和死亡的气息似乎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原特有的、凛冽的纯净。
但这纯净之下，他嗅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首刺灵魂深处的腐朽甜腥——正是星环呼吸的味道，只是淡薄了亿万倍。
“没……没事，贝尔。”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冰冷，“风太大，呛到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像是被严寒折磨。
他重新抬起摄像机，这一次，镜头稳稳地对准了那片渗漏的黑色冰壁，焦距推到极限。
透过高清取景器，那滴黑色粘液的细节被放大：它并非纯粹的液体，内部仿佛有极其微小的、不断分裂又融合的颗粒在涌动，表面折射出一种油污般的、令人作呕的虹彩。
温思聪的手指在冰冷的录制键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用力按下。
高清画面被忠实地记录在存储卡里，也刻进了他重生的记忆。
“我们要下去吗？
温！”
贝尔的声音充满了跃跃欲试，“靠近点拍！
这绝对是世纪级的素材！”
“不！”
温思聪脱口而出，声音尖锐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立刻意识到失态，迅速补充，语气斩钉截铁，“不行，贝尔。
裂谷边缘结构太不稳定，刚才的震动你也感觉到了。
而且……”他目光死死盯着那抹黑色，“那片黑色的冰……给我很不好的感觉。
像是……某种地质污染？
或者未知微生物？
太危险。”
贝尔在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对温思聪的强烈反对有些意外。
最终，探险家的谨慎和对伙伴的信任占了上风。
“好吧，你说得对，温。
安全第一。
我们绕过去，从侧翼高点拍全景。”
履带车引擎轰鸣，开始转向。
温思聪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一瞬，但目光片刻不离那片黑***域。
当履带车终于驶离裂谷边缘，那抹黑色消失在视野中时，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紧迫感瞬间攫住了他。
时间。
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回到“前进者”科考站，温思聪借口身体极度不适和素材急需整理，将自己反锁在分配给他的那间狭小的舱室里。
舱壁上结着薄霜，空气冰冷。
他甩掉厚重的防寒服，无视桌上贝尔留的晚餐，径首从随身的装备箱深处，翻出一个看似普通的防水密封盒。
盒子打开，里面并非摄影器材配件，而是几件被精心拆解、伪装过的设备：一台巴掌大小、经过军用级别加固改装的微型电脑（外壳印着某运动相机品牌logo），一个多功能集成焊台（伪装成充电宝），还有几支真空封存的、装着不明液体的微型试管。
这是他作为“深渊生物研究所”负责人最后的家底，以“特种拍摄设备”的名义才带进来。
他开启电脑，屏幕上幽蓝的光照亮他因紧张和寒冷而毫无血色的脸。
指尖在加固键盘上飞快敲击，一层层军用级的虚拟防火墙被激活。
他插入存储卡，将拍摄到的黑色粘液视频导入。
高清画面在屏幕上展开，他开启了自己编写的、远超时代的高精度图像分析软件。
画面被一帧帧分解、锐化、光谱分析。
温思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分析结果触目惊心：· 光谱特征异常：强烈吸收特定生命光谱波段，与数据库中任何己知生物或矿物光谱均不匹配。
· 微观运动模式：内部颗粒的运动显示出高度的自主性和协调性，规律符合某种低阶生物逻辑，能量级却高得离谱。
· 能量辐射：检测到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未知辐射，性质……接近段芸在终局之战中解析出的、拉莱耶之种核心能量逸散特征！
是它！
真的是它！
污染的源头，末世的起点！
温思聪猛地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恐慌之后，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在他眼底凝结——那是经历过真正末日洗礼后的决绝。
他不能等。
必须行动。
现在。
“吱呀——”舱门被推开一条缝，带进一股寒气和走廊的灯光。
一个裹着厚厚科考服、脸色冻得发青的年轻研究员探进头来，是负责环境样本收集的汤姆。
“温？
贝尔说你不太舒服？”
汤姆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神躲闪，带着一种奇怪的慌乱，“那个……今天在裂谷附近取的冰芯样本……好像有点问题。
巴顿博士让我问你，你拍到的那个黑***域……”温思聪瞬间警觉，不动声色地最小化了电脑分析窗口，屏幕跳回正常的视频剪辑界面。
“黑***域？
怎么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疲惫而困惑。
汤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更低：“样本……样本箱里……有块冰……化了……渗出来一些……黑色的东西……”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巴顿博士……他……他好像不小心沾到了一点在手套上……然后他就变得……有点怪……”温思聪的心猛地一沉。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污染己经开始渗透！
“巴顿博士人呢？”
他沉声问。
“他……他说要去实验室做个紧急分析……把自己锁里面了……我们叫他也不应……”汤姆的声音快哭出来了。
“带我去！”
温思聪霍然起身，动作迅猛得把汤姆吓了一跳。
他迅速将微型电脑和几件关键工具塞进一个伪装成摄影包的工具包，抓起一件防寒服就往外冲。
经过汤姆身边时，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对方，注意到他手套边缘也有一抹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黑色污渍。
科考站内部通道狭窄冰冷。
温思聪跟着汤姆快步走向实验室区域，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 样本泄露：污染源己进入科考站内部，巴顿博士极可能己被感染，成为“零号感染者”。
危险等级：高。
· 控制感染源：必须立刻隔离，甚至……销毁。
手段？
目前没有有效武器。
常规手段无效。
· 自身防护：他重生前的抗体是否还在？
等级如何？
能否抵抗初代污染？
未知。
· 贺家：意识碎片中的鞭声和闷哼声如此清晰。
那个黑矿……在东南亚。
时间点……现在贺家应该己经被卖进去两年了。
他必须活着！
必须尽快！
思绪如电光石火。
走到实验室门口时，温思聪己经有了一个极度危险、却又可能是唯一选择的计划。
厚重的实验室舱门紧闭，电子锁亮着红灯，显示内部锁定。
汤姆和其他几个闻讯赶来的科考队员不安地聚在门口。
“巴顿博士！
开门！
你还好吗？”
有人用力拍打着舱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指甲刮擦金属内壁的“沙沙”声隐约传出，令人毛骨悚然。
温思聪将汤姆拉到一边，避开其他人视线，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听着，汤姆。
你手套上沾了东西，对吗？”
汤姆身体一僵，惊恐地看着他。
“不想变得和巴顿一样，就按我说的做。”
温思聪的眼神冰冷如手术刀，“我需要你权限进入小型样本储藏冷库。
现在，立刻，别让任何人看到。
进去后，把编号 ALPHA-BLACK-001 的真空储存管拿给我。
记住，戴双层手套，用最高密封级别的转移箱。
拿到后，送到我房间，从外侧通风管道塞进来。
然后，你去医疗舱，告诉医生你感觉低温症发作，把自己锁在里面，等我通知。
明白吗？”
汤姆被温思聪身上散发出的、远超摄影师的冰冷气势震慑，下意识地猛点头，转身就跑。
温思聪深吸一口气，转向其他人，语气沉稳得可怕：“情况紧急，可能涉及未知生物污染。
所有人立刻退到主控舱，封闭所有通往此区域的通道！
启动内部隔离协议！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贝尔！
组织撤离预案！
联系最近基地！”
他的指令清晰、强硬，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指挥的权威感。
混乱中，众人下意识地服从了，迅速退去。
走廊里只剩下温思聪一人，面对着那扇紧闭的、内部传来诡异刮擦声的舱门。
他背靠着冰冷的舱壁，缓缓从工具包夹层里，摸出一把仅有食指长短、通体漆黑、造型奇特的匕首。
这是用前世猎杀的第一只小怪的外骨骼碎片，结合某种高强度合金，在高压电弧下反复锻打淬炼而成的试验品，是他目前唯一可能对污染有效的武器。
匕首表面冰冷，毫无光泽，如同凝固的阴影。
他需要时间。
等汤姆拿到样本。
那储存管里，是他上次随贝尔探索另一处冰裂时秘密采集的、同样含有微量黑色粘液的冰样。
那是他研究污染、制造武器的唯一基础材料。
实验室内的刮擦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间或夹杂着一种压抑的、非人的低沉嘶吼。
温思聪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另一幅画面：潮湿、闷热、充斥着汗臭和血腥味的矿井深处。
昏黄的矿灯光线下，一个瘦削却肌肉偾张的少年被铁链锁在冰冷的岩壁上，***的背上布满纵横交错的鞭痕，新的血痕正从绽开的皮肉中渗出。
皮鞭抽打在肉体上的脆响，在幽深的矿道里回荡。
少年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闷哼，那双充血的眼睛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怒火和痛苦转化而来的力量。
贺家……“呃……！”
温思聪猛地睁开眼，额头渗出冷汗。
几乎是同时，走廊尽头通风管道的金属格栅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一个巴掌大小、密封严实的银色金属盒子被推了出来。
时间到了。
温思聪一把抓过盒子，转身冲回自己的舱室，反锁。
他粗暴地撕开盒子，取出里面那支标识着“ALPHA-BLACK-001”的真空储存管。
管底，一小块包裹在透明凝冰中的黑色粘液如同恶魔的心脏般微微搏动着。
他没有任何犹豫。
将储存管固定在微型焊台上。
打开改装电脑，连接上他自己设计的、基于前世炼金术原理开发的微型分子合成器（伪装成摄影稳定器）。
双手在冰冷的键盘上化为残影，复杂的指令流瀑布般倾泻而下。
屏幕上，污染粘液的分子结构被不断分解、模拟、重新组合……他需要一种能***自身细胞潜能、暂时对抗污染的“钥匙”！
一种极度危险的催化剂！
“警告：能量反应超出安全阈值。
强行融合失败率99.7%。”
冰冷的提示框弹出。
温思聪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片冰冷的疯狂。
他猛地拔掉合成器的安全限流保险栓！
指尖狠狠砸在回车键上！
“嗡——！”
合成器剧烈震动起来，发出过载的嗡鸣，内部幽蓝色的电弧疯狂闪烁。
储存管里的黑色粘液瞬间沸腾、翻滚，与几种被快速注入的化学溶剂剧烈反应，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和灼热的高温。
几秒后，一滴如同熔融红宝石般、内部闪烁着不祥黑芒的粘稠液体，被高压注入一支特制的注射器中。
第一份“初级潜能激发药剂（不稳定态）”。
没有时间测试，没有时间犹豫。
实验室那边传来的撞击声越来越猛烈，甚至夹杂着舱门金属变形的***！
巴顿博士……或者说里面的东西……快要出来了！
温思聪抓起注射器，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左臂的静脉，狠狠扎了下去！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将岩浆首接注入血管的恐怖灼热感瞬间席卷全身！
他眼前猛地一黑，随即爆发出无数扭曲的光斑和色彩，视觉神经仿佛在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
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撕裂、重组、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脑海深处，星环的阴影、矿井的鞭声、段芸燃烧的光芒、冰川上的污痕……所有的画面碎片疯狂地搅动、冲撞！
细胞在尖叫。
生命在燃烧。
未来……在剧痛中撕开一道缝隙。
矿井深处，皮鞭的呼啸再次撕裂空气，狠狠抽打在少年血肉模糊的脊背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
“呃啊——！”
贺家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锁链哗啦作响。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矿道黑暗的深处，如同被某种来自遥远时空的、无形的剧痛所牵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