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宫问罪台的青石板被正午的日头晒得发烫,苏晚棠跪在最中央的位置,膝盖下的碎石硌得生疼。
她垂着头,额前碎发黏在汗湿的鬓角,听着上方传来的冷嘲。
"五年,整整五年!
"李玄真的拂尘重重扫过石栏,"练气一层都没进,太清宫收你这样的废物,当真是百年耻辱!
"执法长老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周围看客们哄笑起来。
苏晚棠攥紧了袖口,指节发白。
她能听见左侧传来苏清瑶刻意放大的嗤笑:"我这个庶妹啊,打小就笨。
当年母亲说她是捡来的野种,我还不信——现在看,倒真像被天道厌弃的命。
"人群里有人接话:"听说她娘生前是杂役,死得早,连块像样的牌位都没留。
""那可不,没灵根的贱种,留着也是浪费资源。
"这些话像潮水般漫上来,苏晚棠喉间发苦。
她想起七岁那年,母亲在寒夜里咳得整宿睡不着,攥着她的手说:"阿棠要争气,太清宫的月亮,比杂役房的圆。
"后来母亲咽气时,床头的破瓷碗里还剩半块冷掉的枣糕——那是她偷偷攒了三个月的月例,想在母亲生辰时端出来的。
"苏晚棠!
"李玄真的呵斥打断回忆,"你可知罪?
"她抬眼,对上李玄真阴鸷的目光。
这位执法长老的指尖正抵着《太清宫规》,翻到"凡三年不进境者,逐出师门"那一页。
苏晚棠记得,半年前她曾跪在顾昭寒的静室门前,求他再给一次机会。
当时师傅正对着棋盘出神,白子在他指尖转了三圈,最终落在"天元"位:"修行看的是资质,强求无用。
"此刻顾昭寒就站在问罪台最高处,玄色道袍被风掀起一角。
他的目光扫过苏晚棠时,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可下一秒,那抹波动就被压得极深,只余下冷霜般的平静。
"回长老,"苏晚棠的声音发哑,"晚棠不知何罪。
""不知罪?
"李玄真拍案而起,玉扳指磕在石桌上发出脆响,"你占着内门弟子的名额,消耗宗门灵田产出,却连最基础的《太初引气诀》都修不成——这不是罪?
"人群里又爆发出笑声。
苏清瑶踮着脚凑近,涂着丹蔻的指甲几乎要戳到她额头:"庶妹,你该谢长老宽宏。
换我是执法,早把你丢去妖荒域喂野修了。
"苏晚棠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
她不是没试过引气入体。
每个月朔月之夜,她都偷偷去后山灵泉边打坐,可无论怎么运转口诀,丹田始终像块死海,连半丝灵气都凝不住。
同门说她是"无灵根废柴",但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玉珏,每次握在手心时,她总觉得指尖有若有若无的暖意——那是母亲说"阿棠和别人不一样"时,塞进她掌心的。
"根据门规,"李玄真的声音陡然拔高,"即日起,苏晚棠逐出太清宫,剥夺弟子身份,终身不得再踏足天玄域半步!
"轰——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苏晚棠头顶。
她眼前发黑,险些栽倒。
人群里的议论声突然变得很远,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顾昭寒的道袍在视野里晃了晃,她下意识抬头,正撞进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
他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别开脸,袖中手指攥成了拳。
"还不快滚?
"苏清瑶踢了她小腿一下,"难不成要我请你去杂役房住?
"苏晚棠扶着石栏站起来,膝盖传来钻心的疼。
她踉跄着往山下走,背后的议论声渐渐模糊。
经过演武场时,她听见几个外门弟子小声说:"听说李长老当年追求苏晚棠她娘,被拒后就一首针对这丫头......""嘘!
顾掌门过来了。
"苏晚棠脚步一顿。
她没敢回头,只是攥紧了袖中半块玉珏。
那暖意突然变得灼人,像有活物在皮肤下窜动。
她指尖发颤,分明感受到玉珏在发烫——这是五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衣领,苏晚棠摸向腰间。
从前挂着的太清宫弟子玉牌己经被收走,现在那里空荡荡的。
她走到山门前时,回头望了眼朱红的"太清宫"匾额,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姑娘留步。
"身后突然传来低哑的男声。
苏晚棠转身,只看见林子里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她心跳如擂鼓,想起方才玉珏的异常,又想起李玄真宣布逐出师门时,他眼底那丝几乎要溢出的兴奋——难道......她攥紧玉珏,暖意顺着掌心往全身蔓延。
山风突然变了方向,将她鬓角的碎发吹得乱飞。
苏晚棠望着脚下蜿蜒的山路,突然笑了。
五年了,她终于要离开这个把她当尘埃踩的地方。
而刚才玉珏的温度,像颗种子在她心里发了芽——或许母亲说的"不一样",从来都不是错的。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苏晚棠踩着碎金般的光,往山下行去。
她没注意到,悬崖边的灌木丛里,有双泛着幽绿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山风卷着松针的清香灌进领口,苏晚棠的脚步比来时更沉。
她望着脚下被夕阳染成金红的石阶,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玉珏发烫的温度。
太清宫的朱门在身后越缩越小,像被按进了浓墨里的印章——她知道,这一步跨出去,就真的再无回头路了。
"啪!
"碎石飞溅的脆响惊得她肩头一颤。
苏晚棠猛地转身,只见五步外的灌木丛剧烈晃动,两道裹着黑斗篷的身影从中窜出。
他们面覆青纹鬼面,眼洞处泛着幽绿的光,像两盏淬了毒的灯。
"纯阴体质......"左边那人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难怪李长老说你是块宝。
"苏晚棠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崖壁。
她这才发现,方才觉得熟悉的山路不知何时变了模样——左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右侧是陡峭的山壁,连退路都被截断了。
"你们是谁?
"她声音发颤,却强撑着抬头,"太清宫的地界,你们敢......""太清宫?
"右边的人嗤笑一声,鬼面下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那老东西刚把你逐出门墙,现在就算你死在这儿,他们也只会当野狗叼了块骨头。
"话音未落,两道黑影己如恶鹰扑来。
苏晚棠本能地抱头躲闪,可预想中的剧痛没有落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像铁钳般将她扯向崖边。
她踉跄着撞进对方怀里,闻到浓重的腐草味,混着一丝血腥。
"乖乖跟我们走,"那人的指甲刺破她手腕,"去见我们大人......""放手!
"苏晚棠咬着牙挣扎,可五年来被当作废柴的身体根本使不上力。
她急得眼眶发红,袖中半块玉珏突然爆发出灼烫的温度,烫得她掌心发麻。
那热度顺着血管往上窜,在丹田处凝成一团阴寒的气,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嗯?
"鬼面下的人突然顿住,手指死死扣住她手腕的脉门,"这股气......果然是纯阴体!
"他话音未落,另一个人己抽出腰间短刃,寒光映着苏晚棠惊恐的眼:"杀了她!
要是被正道发现......""不——!
"苏晚棠尖叫着向后仰去。
崖边的碎石在脚下松动,她感觉身体突然失去了重量。
风声在耳边炸响,她望着越来越小的山尖,喉咙里涌出铁锈味——原来坠崖是这样的滋味,像被人攥住心脏扔进冰窖,每一秒都在数着死亡的倒计时。
"阿棠要争气......"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
苏晚棠闭紧眼,眼泪被风扯成细线。
她攥紧的玉珏贴在胸口,那团阴寒之气突然活了过来,顺着西肢百骸游走。
她能清晰感觉到,当身体即将撞上突出的岩石时,那股气会轻轻托着她偏开半寸;当急流般的山风要掀翻她的衣襟时,那股气会凝成屏障裹住她的身体。
这不是她学过的任何引气诀,倒像是......身体自己在运转。
"砰——"水花溅起的瞬间,苏晚棠呛了满口的凉水。
她沉进深潭,却没有想象中的窒息感——那股阴寒之气在鼻间凝成小气泡,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她望着头顶破碎的光斑,突然笑了。
原来母亲说的"不一样",从来都不是安慰。
意识逐渐模糊时,她看见潭边站着一道白影。
那人穿着月白广袖,发间插着支青玉簪,眉目被水雾笼得模糊。
他蹲下来,指尖轻轻点在她眉心,声音像山涧的泉:"纯阴之体......终于等到你了。
"苏晚棠想开口问他是谁,可眼皮重得像压了块石头。
最后入眼的画面,是潭边歪斜的石拱——上面爬满青苔,隐约能看出"归墟"两个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