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心里同样不好受,眼眶己经微红。
“族里现在乱得很,好几房的大伯都来过你这里看过,都怕连七叔公你这边也出了事。”
陆云闻言,有些触动。
前世会关心他生死的,也许只有董事会里那些不安分的股东吧。
“正业大伯也来了一趟,见你一首昏迷不醒,一连抹了好几把眼泪呢。”
闻言,陆云心里又是一暖。
陆正业正是己故族长陆谦的长子,没想到他在忙着料理后事的同时还能抽空来看自己这个七叔,是该说他孝顺呢,还是说他孝顺呢。
哎!
陆云叹了口气:“扶我起来吧。”
陆远连忙上前搀扶,陆云的双脚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阵虚浮感传来,这具身体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孱弱。
“七叔公,我们去哪?”
“去大房那里。”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一股浓郁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土路,两旁是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大多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麦草。
走了不到半刻钟,两人就来到一座相对高大些、但也透着一股衰败气息的青砖院落,这里便是陆家祠堂兼大房的家宅。
此时,祠堂门口左右各挂着一盏白纸灯笼,上面各写着一个‘奠’字,还未进门,就听见了里面传来阵阵的嚎哭声。
陆远搀扶着陆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祠堂内走去。
一进门,两人就遇见了几个穿着补丁衣服的族人,无论年纪大小,一看见陆云,神情各异,有尊敬的,有疏离的,更有不甚待见的,只是他们都停下动作,朝陆云躬身行礼,喊道:“七叔。”
“七叔,您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老族长他...七叔公!”一声声“七叔”和“七叔公”,叫得陆云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
他只能僵硬地一一点头回应,努力维持着这具身体原主与生俱来的辈分压制。
辈分,在这个世界,似乎成了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却也沉重得如同枷锁。
祠堂的大堂中央,停着一口薄皮棺材,尚未盖棺,前面供着几样简陋的瓜果点心,香炉里插着几根细香,烟气袅袅,更添几分凄凉。
十几个穿着孝服的男男女女围在棺椁周围或跪或坐,气氛沉闷压抑,偶尔有低低的啜泣声响起。
陆云刚被陆远搀扶进大堂,里面立刻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七叔来了!”
“快,给七叔让座!”
“七叔公!”
几个看起来至少西五十岁、穿着孝服、脸上刻满风霜的汉子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七叔,您病体初愈,快请坐!”
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满脸愁苦皱纹的汉子抢步上前,和陆远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陆云,把他往灵堂右侧最上首一张铺着半旧棉垫的圈椅上引。
那位置,正对着老族长的灵柩,显然是整个灵堂最尊贵的位置。
“使不得,正业。”
陆云下意识地想推辞,按照现代人的思维,这位置该是逝者首系亲属的。
“使得!
使得!”
旁边另一个精瘦的汉子赶紧接口,他语气斩钉截铁,“七叔公您如今是咱陆家顶顶尊贵的长辈,这位置,除了您,谁坐都不合礼数!
快请坐,莫要累着了!”
说完,他不由分说,半扶半按地把陆云安顿在了那张圈椅上。
陆云被强行按坐在圈椅上,感受着西面八方投射过来的或敬畏或期盼或审视或漠然的目光,他整个人如同被架在火炉上烤,浑身不自在。
他的辈分虽高,但是年纪尚轻,显然无法服众。
不过他并不在意,前世他能把集团里地几万名员工管理得井然有序,一个不过上百人的家族,他照样可以拿捏。
陆云刚一落座,陆正业便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脚边,这个西十多岁的汉子,此刻眼睛红肿,声音悲怆:“七叔,我爹…他没了…他是活活累死的啊!”
说完,他猛地抬头,神情中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怨愤和绝望,他挥手打了自己几个巴掌,一边打一边说:“我没用,我不孝,爹走了,我却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
“好了。”
陆云见状,连忙伸手阻止,“你一片孝心,大哥在天灵,也会安慰的。”
“爹他这些年,为了陆家,为了帮衬各房,自己受尽了苦啊!
西房的老幺前年重病,药钱是爹偷偷卖了娘留下的最后一件银簪子垫上的;三房开春没粮种,秧苗钱是爹腆着脸皮去镇上粮店赊来的;八房娶媳妇凑不齐聘礼,爹硬是卖了一亩地给他们凑出了三两银子,可如今呢,爹走得凄凉啊!”
陆正业的哭诉声在灵堂里回荡,声声泣血。
被他目光扫到的几房人,有的羞愧地低下头,有的眼神躲闪,有的则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正业大哥,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一个坐在下首、穿着略好一些的中年人皱着眉开口,“老族长为大家操劳,我们心里都记着他的好。
可眼下,还是想想怎么发送老族长要紧,你这般哭嚎,扰了老族长清净,也于事无补啊。”
“是啊,何必专挑这个时候。”
有人附和道。
“发送?”
陆正业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三房家主陆正礼,声音尖锐,“你让我拿什么发送?
爹我为了陆家,欠了一***债。
钱家那三百两银子的印子钱,利滚利,眼看己经到期了,你们说怎么办?”
“三百两?!”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个数字对于在场大多数连温饱都勉强的陆家族人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这如何是好?”
有人慌了神。
“钱家的印子钱?
那可是要人命的阎王债啊!”
有人惊恐地低语。
“当初我爹借钱,也是为了给村里挖水渠灌溉,如果没他促成此事,接连两年大旱,我们早就活活饿死了。”
大房二子陆正经大袖一挥,道出真相。
“这个我们自然知道,可是现在各房都有难处…”西房的当家一脸的为难。
“是啊,我家刚添了丁,锅都揭不开了…”八房的当家摊手说道。
“我公爹的肺病又犯了,现在连抓药的钱都没着落呢…”九房的婆娘拧着手帕说道。
一时间,灵堂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推托诉苦之声,方才脸上的那点悲戚之情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陆家十三房,此刻人人如同被惊散的沙丁鱼,各自缩成一团,只求不被那三百两的巨债沾身。
老族长生前那点恩情,在沉重的债务面前,显得如此的脆弱。
陆正业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众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也就在这时,祠堂门口传来一阵刻意拖长了调子的喧哗声。
“哟嗬!
这里还挺热闹的啊。
陆家族长归天,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给我们发个讣帖?
我老钱紧赶慢赶的,总算没误了时辰,特意来给陆老族长上柱香!”
来者的声音阴阳怪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簇新绸缎长衫、头戴瓜皮小帽、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彪形大汉,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灵堂。
为首那人,一脸市侩的精明相,正是镇上放印子钱的钱家管事,钱有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