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一声被刻意压低的叹息。
母亲佝偻的身影裹着棉质睡袍,端着的铜碗正腾起袅袅白雾,桂圆红枣的甜香裹挟着柴火余温,瞬间漫过堆满设计稿的书桌,爬上贴着黎洛屿获奖照片的斑驳墙皮,最终在少女蜷缩的肩头凝成一滴温柔。
瓷勺轻叩碗沿的声响里,母亲在床沿坐下,经年劳作磨出厚茧的掌心抚过女儿冰凉的手背,银梳子齿间缠着的白发与黎洛屿的青丝交织,缓缓滑过她的长发,温柔地将几缕碎发别到耳后。
"还在想白天的事?
" 母亲的声音带着老灶膛煨汤时的沙哑,窗棂外的月光正巧掠过她眼角新添的细纹,"外人的闲言碎语不用放在心上,你永远是我们最宝贝的孩子。
" 这句话像颗裹着糖霜的药,苦涩的过往与甜腻的当下在黎洛屿喉头翻涌。
她忽然想起十西岁那年暴雨夜,母亲背着高烧的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泥泞山路,粗布衫被雨水和汗水浸透,却始终将她护在怀里哼着走调的摇篮曲。
滚烫的甜汤滑过喉咙,黎洛屿望着碗里沉浮的红枣,果肉被熬煮得透亮,恍若末世里她在防空洞见过的血色月光。
那时她蜷缩在潮湿的水泥墙角,啃着发霉的面包,听着变异兽利爪刮擦金属门的声响,连梦里都是铁锈味的血雨。
而此刻,棉被上满是阳光晒透的皂角香,母亲的手指正轻柔地拆解她因久坐僵硬的发结,那些在记者镜头前强撑的笑容、网络论坛里刺眼的匿名谩骂,突然都化作炉灰般轻盈。
她仰头时,看见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在月光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于是暗暗攥紧藏在被角的手 —— 就算要重新经历末日的炼狱,她也要用这双手,把家人护在最温暖的茧房里。
虎娃退烧的消息似燎原星火,在军区大院烧得炽热。
黎洛屿原以为能守着这份平静晾晒草药,却不知暗处的藤蔓正悄然缠上脚踝。
八月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青石桌上晒出碎金般的光斑。
艾草与薄荷的清香混着暑气蒸腾,黎洛屿刚将捣好的药末装进粗陶罐,院外突然炸响尖锐的叫嚷:“就是她!
装神弄鬼的小丫头!”
木门被撞得剧烈摇晃,铁环撞击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领头的男人满脸横肉,红袖章歪斜地挂在肥厚的脖颈,像块浸血的补丁。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佩戴红袖章的人,眼神如淬毒的针,首首刺向黎洛屿。
人群缝隙里,张寡妇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阳光下一闪,黎洛屿瞬间浑身发冷 —— 那是末世里丧尸扑来时,指甲划过空气的熟悉寒意。
“黎洛屿!”
男人的吼声震得墙根的蟋蟀噤声,“有人举报你搞封建迷信,用邪术蛊惑群众!
现在立刻跟我们走!”
正在整理草药的母亲手一抖,竹筛 “啪嗒” 坠地,干草药洒在父亲刚擦净的军靴旁。
父亲握着步枪的指节骤然发白,几个哥哥如铁塔般挡在她身前,腰间的皮带扣泛着冷光。
“证据呢?”
父亲的声音像块淬了火的铁,“我女儿用家传医术救人,岂容你们血口喷人!”
男人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信纸,得意地晃了晃:“有人亲眼看见她治病时掌心发光!
这不是邪术是什么?”
信纸边缘参差不齐的毛边,像极了末世里那些被撕碎的求救信。
黎洛屿深吸一口气,拨开哥哥们的手臂。
雷系异能在经脉里躁动,她却露出平静的笑:“同志,我用的是中医推拿和草药配伍。
若有疑虑,大可请卫生所的大夫来查验药材。”
“满嘴胡言!”
张寡妇突然从人群中冲出,大红色的确良衬衫刺得人眼疼,“自打她来了,大院里鸡犬不宁,分明是灾星转世!”
窃窃私语声如潮水漫过院落,黎洛屿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那些在末世被同伴推下高台的记忆汹涌而来,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粗布裙摆上烙下月牙形的血痕。
“带走!”
男人不耐烦地挥手,身后的人向前迈出半步。
千钧一发之际,尖锐的刹车声撕裂空气。
军绿色吉普车扬尘而至,车门猛地甩开,沈程带着一身硝烟味大步走来。
他胸前的军功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面坚不可摧的盾牌。
“怎么回事?”
沈程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黎洛屿发白的唇上。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却依旧强硬:“沈同志,我们在执行破除封建迷信的任务。”
“我亲眼见过她用草药救过三个发烧的孩子。”
沈程挡在黎洛屿身前,军装下摆扫过她颤抖的指尖,“军区卫生所的李大夫也能作证。
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就随意抓人,我会向保卫科如实汇报。”
僵持间,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口:“我家虎娃就是洛屿治好的!”
“还有我娘的老寒腿……”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像春日的惊雷,震散了阴霾。
男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狠狠啐了口唾沫:“这次先放过你!”
他转身时,张寡妇的咒骂声清晰传来:“走着瞧……”人潮退去后,黎洛屿的膝盖终于支撑不住。
沈程眼疾手快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别怕。”
月光爬上雕花窗棂时,黎洛屿望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
那个在末世满身伤痕的修罗,此刻被家人与爱人的目光温柔包裹。
她握紧沈程留下的钢笔,在信纸上写下:“我定要在这人间,为所爱之人筑起铜墙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