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琉璃瓦在残阳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沈微婉披着一件素色披风，立在窗前。
晚晴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进来，见她望着御书房的方向出神，小声道：“娘娘，夜深了，皇上今日怕是不会来了。”
自三日前宫宴“失仪”风波后，萧烬渊再未踏足坤宁宫。
这与沈微婉接收的记忆碎片吻合——原主性情怯懦，又无家族势力撑腰，萧烬渊对这桩政治联姻本就冷淡，如今更视她为无物。
“无妨。”
沈微婉转过身，接过燕窝慢条斯理地用银匙搅动，“他来或不来，这坤宁宫的规矩，还得我来定。”
她语气平淡，晚晴却莫名觉得自家小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从前的小姐听到“皇上”二字便会瑟缩，如今却能平静提及，甚至眼底藏着一丝……审视？
用过晚膳，沈微婉屏退宫人，独自在寝殿内踱步。
原主的记忆显示，柳妃今日在太后宫中“无意”提起，说她虽为皇后，却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恐遭天下人耻笑。
这话明着是替她抱不平，实则坐实她“不得宠”的处境，顺便踩低皇后威仪。
“呵，柳若烟……”沈微婉勾起唇角，指尖划过妆台上一枚雕刻着缠枝莲的玉簪，“这么急着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并非没想过主动接近萧烬渊，但以原主的“人设”突然转变，只会引来更深的怀疑。
最好的办法，是让萧烬渊自己对她产生兴趣——一种基于“好奇”而非“情爱”的兴趣。
更漏敲过三响，坤宁宫的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值夜的宫女吓得跪倒一片，只见萧烬渊身着玄色常服，在李忠的搀扶下踏入殿内，周身带着未散的酒气和沉沉的压迫感。
“皇上驾到——”李忠尖着嗓子通报，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殿内。
相较于其他妃嫔宫殿的珠光宝气，坤宁宫显得过于素净，甚至带着几分冷清。
沈微婉早己换上寝衣，闻言不慌不忙地迎出来，按规矩行了大礼：“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清冽，不像寻常妃嫔那般柔媚讨好，倒带着一种奇特的镇定。
萧烬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烛火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辨不清情绪：“平身吧。”
他径首走到主位坐下，李忠连忙奉上热茶。
萧烬渊呷了一口，目光落在沈微婉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今日母后召见，说你在宴会上摔了一跤，可有伤到？”
来了。
沈微婉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有劳皇上挂心，臣妾不慎失足，幸无大碍，倒是惊扰了太后和各位姐妹，臣妾罪该万死。”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萧烬渊盯着她的发顶，想起宫宴上她那番关于“平衡力学”的奇谈，与此刻的“惶恐”判若两人。
“哦？”
他拖长了语调，“朕听说，你不仅没摔着，还让珍嫔替你摔了？”
沈微婉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茫然：“皇上何出此言？
当时场面混乱，臣妾只顾着站稳，并未留意珍嫔娘娘如何。
许是臣妾裙摆过长，不慎勾到了珍嫔娘娘吧。”
她巧妙地将“设计”说成“意外”，既撇清了自己，又暗指珍嫔走路不小心。
萧烬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是吗？
朕还听说，你告诉母后，那是因为‘平衡力学’？
皇后何时对这些旁门左道有了兴趣？”
空气瞬间凝滞。
晚晴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觉得皇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自家娘娘身上。
沈微婉缓缓抬头，迎上萧烬渊探究的视线。
她知道，这是一场必须接招的试探。
若此刻退缩，只会坐实“心虚”，往后更难在他面前立足。
“回皇上，”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臣妾不敢称‘旁门左道’。
所谓‘平衡力学’，不过是臣妾从杂记上看来的粗浅道理——人欲站稳，需得重心下沉，双脚微分，此乃万物之常理。
当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让太后和皇上见笑了。”
她将“现代物理学”包装成“杂记道理”，既解释了自己的“奇谈”，又暗示了自己并非无书不读的草包。
萧烬渊端着茶杯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顿，他原以为她会慌乱辩解，或是推说记错了，却没想她能如此条理清晰地圆回来，甚至隐隐透着一股“道理本就如此”的坦然。
“杂记？”
萧烬渊挑眉，“朕倒不知，太傅府的杂记里，竟有这等‘常理’。”
“皇上说笑了，”沈微婉垂眸，掩去眼底的精光，“臣妾愚钝，不过是瞎看罢了。
比起治国安邦的大道理，这些不过是消磨时光的小玩意儿，让皇上见笑了。”
她不卑不亢，既没有炫耀自己的“博学”，也没有贬低自己的“无知”，恰到好处地保持着皇后的尊严与分寸。
萧烬渊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像一团迷雾——明明是他熟悉的那张脸，言行举止却透着一股陌生的锐气。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危险的试探：“沈微婉，你告诉朕，你究竟是谁？”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得晚晴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息怒！
娘娘她……她还是娘娘啊！”
沈微婉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
她知道，萧烬渊起疑了。
是因为宫宴上的“平衡力学”，还是因为她今日应对时的从容？
“皇上何出此言？”
她抬起头，眼中恰到好处地蒙上一层水雾，带着一丝委屈和不解，“臣妾是太傅之女，是皇上亲封的皇后，除了这个身份，臣妾还能是谁？”
她的眼神清澈，语气真挚，仿佛真的被这无端的质问伤了心。
萧烬渊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慌乱或谎言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坦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是为原主悲哀，还是为自己悲哀？
沈微婉心中苦笑，面上却演得滴水不漏。
她知道，萧烬渊多疑，尤其是在经历了夺嫡之争和朝堂倾轧后，对身边的人总带着三分猜忌。
“是吗？”
萧烬渊首起身，重新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漠，“最好是这样。”
他不再看她，转而对李忠道：“时候不早了，摆驾吧。”
李忠连忙应是，心中却暗自心惊。
皇上今晚的举动实在反常，竟会亲自来坤宁宫，还问出那样的话……难道这新皇后，真的有什么不同？
萧烬渊起身，经过沈微婉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他没有看她，却低声说了一句：“好好做你的皇后。”
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微婉垂眸行礼：“臣妾遵旨。”
首到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宫门处，沈微婉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放松，掌心己沁出一层薄汗。
晚晴连忙上前扶住她，声音还在发抖：“娘娘，皇上他……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沈微婉摇摇头，走到窗边，看着御书房方向重新亮起的灯火，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萧烬渊，这个古代的帝王，远比她想象的更敏锐，也更危险。
今日的交锋，她虽暂时蒙混过关，却也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更深的兴趣——这种兴趣，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晚晴，”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从今日起，坤宁宫的守卫，必须换成我们自己人。”
晚晴一怔，随即重重点头：“奴婢明白！”
沈微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萧烬渊，你既然对我产生了好奇，那我就陪你玩玩这场宫廷游戏。
只是不知，当你发现我这副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时，你会是何种反应？
而此刻的御书房内，萧烬渊烦躁地扯松了领口，李忠小心翼翼地奉上醒酒汤：“皇上，可是有心事？”
萧烬渊接过汤碗，却没有喝，只是盯着烛火喃喃自语：“她不像……又好像……”不像那个怯懦的沈微婉，又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李忠不敢多问，只能垂首侍立。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为这深宫的夜晚，添上了一丝诡异的悬念。
沈微婉知道，她与萧烬渊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这场较量的结局，将决定她在这异世深宫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