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鎏金铜鹤香炉里，还燃着安神的苏合香，烟气袅袅，却驱不散沈微婉心头的寒意。
她撑着缀满珍珠璎珞的锦被坐起，指尖触到冰凉的丝绸被面，才真切意识到——自己真的成了大胤朝的皇后，沈微婉。
昨夜那场“意外”落水，在原主的记忆里是场模糊的恐惧。
宫女们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说着“娘娘福大命大”，可沈微婉从她们躲闪的眼神里，看到的却是如释重负。
这深宫之中，连呼吸都带着算计，原主那个怯懦的太傅嫡女，显然是活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娘娘，您醒了？”
贴身侍女晚晴端着铜盆进来，见她发愣，连忙放下水盆，“奴婢伺候您洗漱。”
晚晴约莫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髻，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是原主从沈府带来的陪嫁侍女，也是这偌大宫殿里唯一可能真心待她的人。
沈微婉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想起原主记忆里晚晴曾为护着自己被柳妃的侍女掌掴，心中微暖：“起来吧，别跪着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稳。
晚晴愣了愣，抬头看她，只觉得自家小姐似乎落水后便有些不同了，那双往日总是怯生生垂着的眸子，此刻竟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火焰。
洗漱完毕，沈微婉由晚晴伺候着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常服。
镜中的少女，眉如远山含黛，目若秋水横波，肌肤胜雪，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透着病后的虚弱。
这是张极美的脸，却曾被原主的怯懦衬得毫无生气。
沈微婉指尖划过镜中自己的脸颊，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从今天起，这张脸的主人，是她沈微婉。
“娘娘，柳妃娘娘宫里的翠儿姑娘来了，说给您送些 newly 做的杏仁酥。”
门外小太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柳妃？
沈微婉眸光一冷。
原主记忆里，柳妃柳若烟是镇国将军之女，入宫不过半年便宠冠六宫，最是看不惯她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杏仁酥，怕是来者不善。
“让她进来。”
沈微婉淡淡开口，重新坐回妆台前，拿起一支白玉簪，慢条斯理地绾发。
翠儿是柳妃的陪嫁侍女，生得尖嘴猴腮，穿一身柳妃赏赐的水绿色比甲，进门时眼睛滴溜溜乱转，显然没把这位病弱的皇后放在眼里。
她将食盒往桌上一放，福了福身，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家娘娘念着娘娘病着，特意让厨房做了您从前爱吃的杏仁酥，给您尝尝鲜。”
沈微婉没看那食盒，只对着镜子调整簪子：“有劳柳妃挂心了。
只是本宫落水后，太医说需忌油腥，这杏仁酥怕是无福消受了。”
翠儿脸上的假笑僵了僵，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
在她看来，这位皇后向来懦弱，柳妃稍示“恩宠”，便该受宠若惊才是。
她眼珠一转，故意拔高声音：“娘娘这是说哪里话？
我家娘娘一片好心，娘娘若是不尝尝，奴婢回去也不好交代呀。
再说了，这杏仁酥酥软香甜，最是开胃，太医的话也不能全信，偶尔吃一两块想必也无妨。”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你若不吃，便是不给柳妃面子。
晚晴在一旁听得着急，捏紧了帕子，正要开口替沈微婉圆场，却见自家小姐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翠儿脸上：“哦？
是吗？”
她站起身，走到食盒旁，纤长的手指轻轻掀开盒盖。
里面果然是几块晶莹剔透的杏仁酥，散发着浓郁的甜香。
沈微婉拿起一块，放在鼻尖轻嗅，眼神却陡然一冷。
“这杏仁酥，用的是南杏仁吧？”
她忽然问道。
翠儿一愣：“是……是，娘娘怎么知道？”
南杏仁口感更甜，是柳妃惯用的。
沈微婉轻笑一声，将杏仁酥放回盒中，指尖却在盒沿轻轻一抹，再抬起时，指腹己沾上一点不易察觉的淡黄色粉末。
她没去看翠儿瞬间煞白的脸，而是转向晚晴，语气自然：“晚晴，去把王太医昨日留下的《毒草图谱》拿来。”
“毒……毒草图谱？”
晚晴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突然要这个。
翠儿更是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
娘娘这是何意？
这杏仁酥是我家娘娘特意吩咐做的，绝无问题啊！”
沈微婉没理她，接过晚晴拿来的泛黄图谱，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一幅画着细长叶子的植物：“翠儿，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幅“苦杏仁”的图谱，旁边标注着：“苦杏仁有毒，内含氢氰酸，过量食用可致人呕吐、窒息，甚者死亡。
其味微苦，与甜杏仁极易混淆。”
沈微婉合上图谱，目光如冰刃般射向翠儿：“你家娘娘一片‘好心’送来的杏仁酥，用的虽是南杏仁，却偏偏在上面撒了一层苦杏仁粉。
是觉得本宫落水没死透，想让本宫再尝尝这‘毒点心’的滋味？”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翠儿吓得浑身发抖，头磕在地上：“娘娘饶命！
奴婢不知！
奴婢真的不知啊！
这是厨房做的，与我家娘娘无关！”
“与她无关？”
沈微婉冷笑，“柳妃宫里的点心，不经她手，能出得来？
翠儿，你是自己回禀柳妃，让她亲自来本宫这里‘解释’，还是本宫现在就叫人将你拖下去，细细审问这苦杏仁粉的来历？”
翠儿脸色惨白如纸，知道这皇后今日是动了真格的。
若真被拖下去，少不了一顿严刑拷打，到时候不仅自己活不成，还会连累柳妃。
她咬了咬牙，颤声道：“奴婢……奴婢这就回去告诉娘娘！”
“慢着。”
沈微婉叫住她，“把这食盒带回去。
告诉柳妃，本宫心领她的‘好意’了。
只是下次再送东西，最好先查查清楚，别闹出人命，坏了宫里的规矩。”
翠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抱起食盒，逃也似的离开了坤宁宫。
看着翠儿消失在宫门外，晚晴才松了口气，后怕地说：“娘娘，您刚才好厉害……奴婢都吓死了。”
沈微婉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飘落的梨花，语气平静：“晚晴，你记住，在这宫里，一味忍让换不来平安，只会让人觉得你好欺负。
从今天起，谁再敢轻视我们，就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她转过身，看着晚晴：“你跟了我多年，我信得过你。
以后宫里的事，你多帮我留意着。
若是有人敢阳奉阴违，或是像刚才翠儿那样放肆，不必留情，告诉本宫，自有处置。”
晚晴看着沈微婉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重重点头：“奴婢明白！
奴婢一定护好娘娘！”
沈微婉点点头，目光落在殿内几个低眉顺眼的宫女太监身上。
这些人大多是内务府分派来的，心思各异，原主在时，没少受他们的怠慢。
“钱管事。”
她忽然开口。
一个矮胖的中年太监连忙上前，堆起谄媚的笑：“奴才在，娘娘有何吩咐？”
这钱管事是内务府派来的，负责坤宁宫的采买用度，仗着背后有人，没少克扣原主的份例。
沈微婉记得，昨日她醒来要喝参汤，送来的竟是半盏清汤寡水，里面只飘着几片指甲盖大的参片。
“昨日本宫要的参汤，你是如何置办的？”
沈微婉语气平淡，却让钱管事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回娘娘，昨日库房里的上好党参刚好用完了，只好拿了些普通的……”钱管事额头渗出细汗。
“哦？”
沈微婉挑眉，“本宫记得，按皇后份例，每日该有一支一等野山参。
你是说，内务府克扣了本宫的份例？”
“不敢不敢！”
钱管事吓得跪倒在地，“是奴才办事不力！
奴才这就去库房给娘娘取最好的野山参来！”
“不必了。”
沈微婉淡淡道，“你年纪大了，坤宁宫的采买事务，怕是力不从心了。
晚晴，去传本宫的话，让内务府换个手脚干净的人来。
至于钱管事……”她顿了顿，声音冷冽，“就去浣衣局当差吧，好好反省反省。”
“娘娘饶命！
娘娘开恩啊！”
钱管事吓得魂飞魄散，浣衣局是宫里最苦最累的地方，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管事，去了那里岂不是等死？
但沈微婉心意己决，挥手让侍卫将他拖了出去。
殿内的宫女太监见此情景，个个吓得噤若寒蝉，看向沈微婉的眼神也从之前的轻视变成了畏惧。
沈微婉知道，这只是开始。
要在这深宫里活下去，甚至活得好，就必须立威。
她看向一个平日里还算勤恳的小太监：“小安子，从今日起，坤宁宫的采买就由你负责，记住，本宫要的东西，必须是最好的，若再出半点差池，钱管事就是你的榜样。”
“是！
奴才遵命！
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娘娘！”
小安子连忙磕头，眼中满是感激与敬畏。
处置完钱管事，坤宁宫的气氛明显肃静了许多。
晚晴看着忙前忙后重新布置宫殿的宫女太监，忍不住低声问：“娘娘，您刚才怎么知道那杏仁酥里有毒啊？
还有那什么苦杏仁粉……”沈微婉端起晚晴重新沏来的清茶，抿了一口，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我从前在书上看过。
苦杏仁有毒，而柳妃那人，骄纵跋扈，做出这种事不奇怪。”
她自然不能告诉晚晴，自己是来自千年后的灵魂，这些不过是现代常识。
她放下茶杯，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
原主的字娟秀有余，却缺了风骨，沈微婉拿起狼毫，饱蘸墨汁，写下“宠辱不惊”西个大字。
笔锋凌厉，力透纸背，与往日的风格截然不同。
“晚晴，你看这西个字如何？”
她问。
晚晴看着那苍劲有力的字迹，眼中满是惊讶：“娘娘的字……好像也变了！
写得真好！”
沈微婉微微一笑，没再多说。
她知道，改变的不仅是字迹，更是这具身体里的灵魂。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安子的声音：“娘娘，太后宫里的林嬷嬷来了，说太后娘娘听闻您醒了，特遣嬷嬷来看看您。”
太后？
沈微婉眸光微闪。
大胤朝的太后，是萧烬渊的嫡母，出身名门，心思深沉，对原主这个太傅之女的皇后，向来不冷不热。
她此时派人来，不知是何用意？
“请林嬷嬷进来。”
沈微婉整理了一下衣襟，恢复了皇后的端庄仪态。
林嬷嬷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嬷嬷，穿着一身深绿色的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走进来便向沈微婉福身：“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凤体安康。”
“劳烦嬷嬷跑一趟，本宫好多了，多谢太后娘娘挂心。”
沈微婉起身扶起她，语气恭敬。
林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娘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太后娘娘还说，过几日身子好些了，便去给她请安，她有话想与娘娘说。”
“是，本宫记住了。”
沈微婉应下。
林嬷嬷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要告辞。
临走前，她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宠辱不惊”西个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送走林嬷嬷，晚晴忍不住问：“娘娘，太后娘娘找您能有什么事啊？”
沈微婉望着林嬷嬷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能有什么事？
无非是看看我这个‘新’皇后，还能不能在这宫里待下去罢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宫墙外高高的红墙，心中清楚，这坤宁宫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柳妃的试探，太后的审视，还有那个从未真正露面的皇帝萧烬渊……这深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带着目的靠近，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暗藏杀机。
“晚晴，”沈微婉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去把库房里那箱先帝赐给沈家的翡翠摆件找出来，明日给太后送去。”
“啊？
那不是老爷特意让您带进宫的宝贝吗？
怎么要送给太后？”
晚晴不解。
沈微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想要在这宫里站稳脚跟，该花的钱，该送的礼，一样都不能少。”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的养心殿方向，那里是皇帝萧烬渊的居所，此刻正笼罩在一片沉沉的暮色里。
“更何况，”她低声道，“我总得让某些人知道，我这个皇后，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夜色渐浓，坤宁宫的灯火次第亮起，却照不亮深宫之中无尽的黑暗。
沈微婉知道，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冷面帝王萧烬渊，又会在这场战争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她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好奇，以及隐隐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