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城的天像是漏了底的水缸,阴冷的雨丝缠缠绵绵,抽打着“墨痕斋”旧书店斑驳的木头门板。
空气里沤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混着尘埃和故纸堆特有的、带着点朽气的油墨味儿,沉甸甸地压在鼻端。
吴铭缩在柜台后面,老旧藤椅随着他无意识的晃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某种啮齿动物在啃咬寂静。
书店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蒙尘的节能灯管在头顶发出嗡嗡的低鸣,勉强照亮一小片堆满旧书的区域。
门口传来一阵湿漉漉的响动,一个穿着褪色雨披的身影闪了进来,带进一股更浓重的水汽和寒意。
“吴老板,东西给你搁这儿了!”
来人把怀里一个沉甸甸、沾满泥点的硬纸箱“咚”一声放在门口相对干燥的地砖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老张头那旮旯翻出来的,说是什么祖上传下的旧书,抵他孙子的药钱,你看着给吧。”
话没说完,人己经缩回雨幕里,蹬着三轮车吱吱扭扭地远去了。
吴铭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迟缓。
他走到门边,盯着那个湿漉漉的纸箱看了几秒,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
他弯下腰,手指搭上粗糙的箱沿,一种冰冷的、带着地下土腥气的触感瞬间传来。
他解开捆扎的塑料绳,掀开己经有些软塌的箱盖。
里面胡乱塞着几本线装书,纸张焦黄脆弱,书页边缘蜷曲着,散发出浓烈的陈腐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本《地方风物考》,书页间似乎夹着东西。
指尖一捻,一张边缘己经磨损起毛的泛黄纸页无声地滑落出来,打着旋儿飘向地面。
吴铭眼疾手快地抄住。
纸上用褪了色的墨水画着几个扭曲的符号,线条纠结盘绕,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感,多看两眼,眼球便隐隐发胀。
符号下方,一行蝇头小楷墨迹暗淡:“闻其声,莫寻其踪,三日为期”。
吴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行字迹,指腹下的触感带着纸张特有的粗粝。
他没有停留,目光重新落回纸箱深处。
拨开几本压着的旧地方志,箱底露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旧式的黄铜八音盒,半个巴掌大小,盒盖紧闭着,上面浮雕的花纹早己被厚厚的铜绿覆盖,模糊不清,只透出一股被遗忘太久的沉寂。
他把它拿了出来,沉甸甸的,铜绿黏在掌心,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和潮湿的锈味。
他把纸箱推到墙角,八音盒则随手放在了柜台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和一堆待修补的旧书混在一起。
那张写着诡异符号和警告的纸页,被他用两本厚实的硬壳书夹住,压在了柜台抽屉的最底层,动作利落得像藏起一件见不得光的赃物。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回那把吱呀作响的藤椅里,书店里只剩下雨水敲打窗棂的单调声响,以及头顶灯管持续不断的嗡鸣。
他闭上眼,指节却微微蜷起,一种比灰城雨季更粘稠的寒意,悄然顺着脊椎爬升。
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窗外浓重的夜色几乎要吞噬掉路灯那点可怜的光晕。
吴铭刚把最后几本书归拢好,一阵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乐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雨幕和墙壁的阻隔,钻进耳膜。
叮…咚…叮叮…咚…清脆,空灵,带着一丝旧金属簧片特有的颤音,旋律简单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每一个音符都像冰冷的针,轻轻刺在神经末梢。
这声音…吴铭的身体瞬间绷紧,藤椅的吱呀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
这旋律,和白天那张纸上扭曲符号带来的怪异感,瞬间重叠!
他“腾”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几步冲到紧闭的店门前,一把拉开!
湿冷的夜风夹杂着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瞬间打湿了他的额发。
门外,昏黄的路灯光晕下,只有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湿漉漉的街道,空无一人。
那叮咚的乐声,在门开的刹那,消失了。
仿佛从未响起过,只剩下雨水落地的沙沙声,单调得令人窒息。
吴铭站在门边,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空旷的街巷。
巷子深处,黑暗浓得化不开。
他扶着门框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种无声的警兆在心口擂动。
他沉默地站了足有两分钟,才缓缓退回店里,反手关上沉重的木门,插好门栓。
湿冷的气息和那股莫名的不安,被一起关在了门外,却又仿佛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他没开灯,径首走到柜台后,从抽屉底层抽出那张夹在书里的泛黄纸页。
指尖划过那行冰冷的警告:“闻其声,莫寻其踪,三日为期”。
窗外的雨声,此刻听起来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天色依旧阴沉得厉害。
吴铭拉开“墨痕斋”有些滞涩的卷帘门,生锈的金属摩擦声在湿漉漉的清晨格外刺耳。
他习惯性地抬眼看向对面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目光扫过三楼熟悉的窗台时,猛地顿住。
那扇贴着卡通贴纸的窗户玻璃上,一张崭新的、边缘还带着刚撕下双面胶痕迹的白纸,牢牢地贴在那里。
纸上印着一个女孩的照片,梳着羊角辫,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眼睛弯成了月牙。
照片上方,是加粗的黑体大字:**寻人启事****姓名:王小雅****年龄:9岁****于昨夜(6月21日)走失,身穿红色连衣裙…**吴铭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一行小字上:**……走失时间:6月21日晚9点至10点。
**昨晚。
九点到十点。
正是那诡异的八音盒乐声,穿透雨夜,敲响“墨痕斋”店门的时间。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灰城最深的雨季还要刺骨。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卷帘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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