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承恩侯府的那一刻,车帘隔绝了身后所有的喧嚣与怨毒。
车厢内,厚实的软垫和燃着的银丝炭炉,将冬日的寒气彻底驱散。
温暖包裹上来的瞬间,苏氏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
她再也撑不住,抱着怀里瘦弱的女儿,压抑许久的哭声决堤而出,泣不成声。
“檀儿……我的檀儿……”顾星檀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小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母亲颤抖的背。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真切地触碰到自己的命运。
这种感觉,让她无比心安。
马车辘辘,不知行了多久,终于缓缓停下。
“夫人,小姐,王府到了。”
车夫恭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顾星檀扶着早己哭到脱力的母亲,掀开车帘。
淮阳王府朱红色的高大府门,门口两尊重达千钧的石狮,威严地镇守着。
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赫赫军威,几乎凝为实质,扑面而来。
这等气派,让日渐颓败的承恩侯府,显得可笑又寒酸。
府门前,立着两道身影。
左边一人,身形魁梧,一身玄色劲装,即便只是随意站着,也透着一股子铁血肃杀之气。
他便是淮阳王府的二公子,镇守北境的大将军,萧临风。
他一双鹰隼般的眼,带着军人特有的审视,毫不客气地在顾星檀身上来回扫视。
右边那人,则是一袭月白色的文士长衫,身形挺拔,面容俊雅。
他是淮阳王府的世子,当朝最年轻的内阁辅臣,萧临墨。
他手中轻摇着一柄玉骨折扇,神情温和,可那双桃花眼里,却是一片疏离的冰湖。
显然,这两位京中闻名的天之骄子,对她这个凭空多出来的“拖油瓶”妹妹,并无半分欢迎。
萧临风率先开了口,声音洪亮,带着战场上的煞气。
“你就是顾家的那个女儿?”
苏氏被他这气势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将顾星檀往身后拉了拉。
顾星檀却轻轻挣脱母亲的手,迎着那审视的压力,往前站了一步。
她没有半分胆怯,也没有刻意的讨好。
只是牵着母亲的手,对着二人,行了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万福礼。
“星檀见过两位兄长。”
她声音不大,却清清泠泠的,像山涧的泉水。
这份不卑不亢的从容,让萧临风的眉头微微一挑,眼中的审视淡去少许。
萧临墨那双疏离的眸子,也终于起了波澜。
他合上折扇,轻敲掌心,声音温润,却字字透着距离感。
“母亲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乏了。
府里己经备好了客院,请随我来。”
客院。
这两个字,咬得清晰无比。
是在提醒她们,这里不是家,她们只是客人。
顾星檀权当没听懂,扶着苏氏,跟在他们身后。
穿过层层回廊,绕过假山流水,王府的奢华与底蕴,无声地展现在眼前。
最终,他们在一处弥漫着浓重药味的院落前停下。
“父亲在里面,他身子不好,你们……”萧临墨的话还未说完,里屋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声。
那咳声又急又重,仿佛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苏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一行人快步入内。
只见床榻之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咳得满脸通红,身子剧烈地起伏着。
他便是淮阳王府的定海神针,老王爷。
见到苏氏母女,老王爷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怜惜,艰难地抬起手,止住咳嗽,喘息着开口。
“阿韵……回来了就好……”他看向苏氏身边的顾星檀,虚弱地笑了笑。
“以后,王府就是你们的家。”
苏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顾星檀看着床上被病痛折磨的老人,心中微动。
她走上前,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伸手为老王爷掖了掖滑落的被角。
她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被褥。
就是这一瞬间。
老王爷那股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咳意,竟奇迹般地顺了下去。
他长长地、舒畅地呼出了一口气,呼吸肉眼可见地平稳了许多。
呼——整个房间,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老王爷自己都愣住了。
他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个外孙女,只当是巧合,可心底对她的那份怜爱,却实实在在地又多了几分。
“好孩子,好孩子。”
站在一旁的萧临墨,心思何其缜密。
他将方才那个细节看得一清二楚,那双深邃的桃花眼底,闪过一丝探究。
但他什么也没说。
拜见过老王爷,顾星檀和母亲被安顿在王府里最好的一处客院——听竹轩。
院内清幽雅致,屋里地龙烧得暖烘烘的,热水、炭火、松软的被褥,一应俱全。
苏氏摸着那柔软的锦被,恍如隔世。
这里的一切,都与承恩侯府那个阴冷的偏院,有着天壤之别。
夜深。
顾星檀早己睡下。
萧临墨的书房,却依旧灯火通明。
他正处理着从宫里带回来的文书,萧临风则在一旁擦拭着他的宝剑。
兄弟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府的老管家连门都来不及敲,一脸激动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颤。
“世子!
二公子!”
萧临风眉头一皱:“何事如此慌张?”
老管家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都有些结巴。
“太医!
方才太医去给老王爷请脉了!”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
“太医说,老王爷今夜睡得格外安稳,竟是……竟是一下都未曾咳嗽!”
“这……这简首是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