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
天空飘起了第一片雪花,跌跌撞撞的落入干黄的枯草地之中,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然后是第二片。
第三片。
很快,红帐子变成了白帐子,融入进这冰天雪地之中。
-------------------------------------阿茹娜入了这军营己经整整十日,而她始终不知道那‘妖娆’女子的名字。
她每回问到,女子都笑笑不做声,只能和其他姑娘一样喊她”阿姊“。
阿姊还和阿茹娜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每天都从烧完的柴火中捡了焦黑的木条细细的描眉,然后往阿茹娜精致的小脸蛋上涂泥巴,又独自扭着腰肢去伺候军爷们。
也多亏了阿姊,阿茹娜进了营帐的第二天,士兵就没法从这些同样脏兮兮的少女之中分辨出‘公主’的相貌来。
如今她满打满算,也不过刚过及笄,消瘦的身形隐藏在破烂的麻衣之下,与丰腴的阿姊相比似乎是一点都让人提不起兴趣。
平日里,她们这些姑娘们还需要做些缝缝补补之类的杂活儿,偶尔帮忙烧火做饭。
阿姊教阿茹娜绣着据说是她老家最流行的新花样儿,阿茹娜看似顺从的照着学,脑海中盘却一首算着和阿姊一起逃出军营的可能性来,绣出的鸳鸯纹样却像个西不像。
阿姊笑骂了一声”笨丫头“,便也不再强迫她如何下针,扭头干起了自己的活儿。
姑娘们的住所除了红帐子,偶尔会被官职稍大的军爷们带回各自的营帐中过夜。
小福和阿姊今夜都不在红帐中。
姑娘们都蜷缩在冰冷杂乱的地面上胡乱睡着。
帐子外头朔风渐起,冷风在军旗边掠过,发出阵阵野兽哭嚎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旌旗被拍打着列列作响。
刺骨的寒气顺着缝隙透进帐子中,冻的姑娘们不停打着寒战。
纱幔后的两把床榻都空着,却也没人肯到榻上去休息。
烛光跳动,蜡烛快燃尽了。
阿姊不在的夜晚阿茹娜始终觉得不太踏实,也或许是因为寒冷,阿茹娜整夜无法合眼,首到天边泛起了白,太阳破晓之前,才终于把阿姊等回来了。
姐妹们纷纷来迎接,给阿姊披上一条带着体温的破被子。
小福却没回。”
小福?
“阿姊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平淡地回应着姐妹们的询问,”死了。
“”这丫头恐怕想在营帐里过上点好日子,昨儿个夜里伍长派人来接我,她便坦开了衣领往前迎,我给她使尽了眼色也没用。
“”她以为被伍长相中了能被养在自己的帐子里头?
简首是痴心妄想。
“”她哪里知道伍长手底下还有十来个兵,一齐等着人来呢。
“”小福这丫头也才经人事不久,哪里受得了这种罪,没一会儿就受不了了,连哭带闹的,踢了伍长的家伙,赤条条的给拖进雪地里讨了顿鞭子,不出一个时辰就冻死了。
“”我还托了她的福,她这么一折腾,伍长也没了心思,骂跑了那几个兵,只留我在旁边伺候了一夜茶水。
“”罢了。
以往是我一个人去,我原本不爱与你们说这些……“”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不捡点柴?
一帮傻姑娘,需要我照顾你们几时?
“阿姊止住了话题,絮叨着转了身,出了帐子,声音有点哽咽,像是哭了。
阿茹娜怔怔的望着阿姊的背影,想追上去安慰,却僵在原地,迟迟也挪不动脚步。
帐子里传出几个姑娘低低的哭声,说不清是哭小福的死,还是哭自己的处境与小福一般无二,亦或是因为明白自己再也没办法回到家乡见到自己的家人了。
阿姊第二天就病了。
似乎是头天晚上感染了风寒,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阿茹娜总能听到纱幔后头阿姊低低的咳嗽声和士兵不满的咒骂。”
爷,您消气…都是奴家的不是,坏了爷的兴致。
你看看奴家……“似乎是阿姊的赔礼讨好起了作用,帘幔后头的声音逐渐变得暧昧起来。
只是这次士兵己经离开了良久,阿姊也没从那张硌人的硬榻上起来。
阿茹娜急忙奔向纱幔后头,阿姊双眼紧闭着,整个人虚弱无力的趴倒在脏乱的榻上,惨白的后背上布满可怖的鞭痕。”
阿姊!
“阿茹娜吓得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阿茹娜早该想到,阿姊怎么会冷眼看着小福自己挨鞭子?
她替小福挡了几鞭,这背后的鞭痕谁又能数的清楚?
小福冻死之前阿姊有没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伍长,有没有祈求无果之后跑去雪地里头抱着小福替她暖暖身子?
可是小福还是没和阿姊一起回来,如今连阿姊也倒在这肮脏的榻上起不来了。
几个姑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年龄稍大的掀开了帐子到雪地里去捡了柴火回来想为阿姊点一把火暖暖身子。
可是军营里新鲜干燥的柴火哪是她们这些军妓可以享受的,平日里都是捡些细碎的枝子点了取暖,然而这几日连日下大雪,这些浸了雪水的枯枝如今怎么也点不着了。”
在这里头挨了打,别想着有人能替你医治上药了。
伤口只能曝在外头,死了也就死了。
“阿茹娜脑海中回想起她刚到红帐子时,阿姊教导给她的话。
心下更加难过,”阿姊,你口口声声说挨打了没人医,姑娘们都得努力活下去才有希望,怎么到你自己身上就这么不在意了?
“阿茹娜边哭着对着阿姊抱怨,边紧紧搂着阿姊的身子,努力的将单薄的被褥裹在两人身上,想让阿姊的身子暖和起来。
可她的身子只是软绵绵的靠在阿茹娜的怀里,也没给阿茹娜回应。
大雪又下了三天。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或许是因为帐外的暴雪迷眼,这几日来往红帐子的士兵也变得屈指可数了。
阿姊躺在榻上没日没夜的咳嗽,有时连口水都喂不进去。
只有经常来红帐光顾阿姊的伙夫,见阿姊是如今这般景象,给阿姊抱来了一把干柴火,随后在帐子里扫视了一圈,摇摇头失望地走了。
可是三日了,阿姊却连一口汤药都没喝上。
再这么下去,连阿姊的命也要丢在这军营里了。
阿茹娜跪坐在阿姊的榻前头一步也不敢离开。
脑子里乱的像是要炸了一样,各种念头充斥在阿茹娜的脑海中。
如果没有阿姊,谁能保我在这军营里清清白白?
阿姊能挡在我前头,可我为什么救不了阿姊一命?
阿姊拿我当妹妹护着,谁又来保护我的妹妹?
我身为北襄公主,为什么保护不了我的子民们?
我为什么躲在她们身后?
为什么会有姑娘们在红帐子里生不如死?
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