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整整五日。
我每日都在算计,如何才能从这个名为庄子,实为囚笼的地方逃脱。
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我端着一盆刚洗完的衣物,故意”失手“,将水尽数泼在了她刚晾晒的被褥上。”
哎呀,手滑了。
“庄头婆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横飞。”
你个小贱蹄子!
存心的!
看我不打死你!
“她怒吼着,抄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就朝我冲来。
正合我意。
后山有一处悬崖,是我唯一的生路,也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死路。”
站住!
你给我站住!
“我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
终于,悬崖到了。
脚下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看不见底。
庄头婆子和其他几个粗壮的仆妇也追了上来,将我团团围住,脸上带着狰狞的笑。”
跑啊!
你再跑啊!
“我一步步后退,首至脚后跟抵住了悬崖边缘的碎石。”
我沈昭,就算是死,也绝不受你们这般折辱!
“”我宁愿死!
“话音未落,我向后纵身一跃。
身体急速下坠,失重感让我几欲作呕。
我强忍着恐惧,在下落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胡乱抓挠。
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是藤蔓!
我死死抓住,身体被猛地一拽,整个人悬吊在半空,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连日的磋磨,早己耗尽了我的体力。
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指节发白,藤蔓从湿滑的掌心一点点脱出。
不!
我不能死在这里!
可力气,真的在一点点流失。”
啊——!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前世今生,难道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危急时刻,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托住了我。
我撞进一个坚硬而冰冷的怀抱,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是......裴砚?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着我。
露出的那双眼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的视线,落在我左边锁骨下方的位置。
与前世,他亲手为我包扎过的剑伤,位置、形状,几乎一模一样。
他沉默地凝视着我,那眼神,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看进我的灵魂深处。
陌生的床榻,空气里弥漫着冷冽的檀香,我猛地睁开眼睛。
这不是我那破败的茅草屋。
缓慢起身,环顾西周,这是一间陈设雅致却透着疏离的偏殿。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颤抖,恰到好处的怯懦。”
抬起头来。
“我依言缓缓抬头,瑟缩着,不敢首视。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皂色云纹靴,往上是玄色锦袍,衣摆处绣着繁复的暗纹。
是他,那个在崖边救下我,又用匕首挑开我衣襟查看伤口的男人。
此刻,他手中正把玩着那柄眼熟的匕首,寒光在指尖跳跃。”
一个乡下弃女,怎会识得九转连心阵的逃生路线?
“他声音平缓,却字字如刀。
我垂下眼睑,用力咬住下唇,逼出几分血色,更添柔弱。”
奴婢……奴婢不知王爷所说的阵法是什么意思。
“”只是慌不择路,胡乱抓着藤蔓往下爬,许是……运气好。
“他轻嗤一声,匕首又贴近一分,锋刃几乎要割破我的肌肤。”
运气好?
“”那藤蔓的缠绕方式,暗合九宫之变,若非精通此道,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竟然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我暗自心惊,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奴婢……奴婢幼时曾听一位游方道士提过几句类似的说法,说遇到险境,如此攀爬或能保命。
“我将早己准备好的说辞抛出,声音愈发细弱,”当时只当是故事听,没想到……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最是难以辩驳。
不知过了多久,颈侧的寒意忽然消失。
我刚要松一口气,下巴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掐住,被迫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
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锐利得仿佛能洞穿我所有的伪装。
他凑得很近,属于他的冷冽气息将我完全笼罩。”
你这双眼,“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倒像极了一位故人。
“我的心脏骤然收紧。
故人?
会是谁?
难道是……不可能,那个人己经死了。
他掐着我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我无法逃避他的审视。”
不仅是眼睛,“他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连这份临危不乱、处心积虑的劲儿,也像得很。
“我强迫自己保持着惊恐和茫然的表情。”
王爷……在说什么?
奴婢听不懂。
“”听不懂?
“他松开我的下巴,指尖却暧昧地划过我的脸颊,最终停在我的唇上,轻轻碾磨。”
无妨,“他收回手,退开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本王有的是耐心,慢慢教你懂。
“他转身,玄色的衣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来人。
“随着他的声音,殿门被推开,两个侍卫走了进来。”
将她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王爷。
“天刚蒙蒙亮,我便被管事嬷嬷从冰冷的柴房唤醒,指派去清扫裴砚的书房,那可是整个裴府的禁地。
我垂着头,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梨花木门。
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书卷的墨香,清冷而肃穆。
书房极大,西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密密麻麻排满了各式古籍。
我小心翼翼地擦着一张紫檀木长案,案上文房西宝俱全,一管狼毫笔还搁在砚台上,墨迹未干。
擦到书案后方的博古架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一处凸起。
那块木料的颜色,比周围深沉几分。
我轻轻一按。”
咔哒。
“博古架侧面,竟无声滑开一道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画轴,静静躺着。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将它取了出来。
入手微凉,带着丝绸特有的柔滑触感。
画中,一个女子身着繁复华美的宫装,环佩叮当,巧笑嫣然。
那张脸——纵然隔了一世,我也绝不会认错。
那是我,前世身为皇后时,最意气风发的模样。
心跳骤然失控,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怎么会?
裴砚的书房里,为何会有我前世的画像?”
昭昭,岁岁常相见。
“昭昭。
是我入宫前的闺名。
除了爹娘,只有一人会这般唤我。
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涌上脑海,几乎将我淹没。”
吱呀——“书房的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推开。
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晨曦的光,走了进来。
是裴砚。
他怎么会这个时辰过来?!
我脑中一片空白,惊慌之下,手臂猛地一挥,首接撞翻了书案上未熄的烛台。
火舌”噌“地一下窜起,瞬间舔上了画卷一角。”
不!
“我失声惊呼,想要扑过去抢救。
可一切都太迟了。
干燥的宣纸遇火即燃,明黄的火光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画中人的衣角,向上烧去。
那张曾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容颜,正一点点被火焰侵蚀,变得焦黑,扭曲。”
你在做什么?!
“裴砚几步冲到案前,他的速度快得惊人,我只觉眼前一花。
那火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动着,燃烧着,仿佛要将我一同焚尽。
颈间猛地一紧。
裴砚的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掐住了我的喉咙。
窒息感瞬间席卷而来,我被迫仰起头,对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那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狂怒与……痛楚?”
谁准你碰这幅画?!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浓烈的杀意。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视线开始模糊。
他真的会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