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姝抬眸,望向那匆匆而来的大皇子李逸尘,抬手轻轻抹了抹眼角尚未干涸的泪痕,随后强撑着还有些发软的身子,慢慢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我身子有些不爽利,多有失礼了。”
此刻,她心里对这大皇子满是厌烦,别说是亲昵言语,就连寻常的寒暄应付都觉得勉强,实在不愿同他再多讲半句。
“大皇子殿下,恕罪,只是今日,您怕是该先行回府了。”
一旁的护卫赵忠赶忙上前,恭恭敬敬地出言相劝。
首到这时,李逸尘才后知后觉地瞧见沈静姝刚刚哭过,脸上顿时闪过一抹窘迫,略带尴尬地点了点头,应道:“……我知晓了,改日再来探望。”
待李逸尘离去,西下里一时安静得很,可气氛却莫名地有些凝重。
沈靖轩心里明白,妹妹定是有事发生,可她双唇紧闭,并不愿开口多言。
沈靖轩与妹妹沈静怡满是担忧地瞧着她,沈靖轩道。
“当真没事儿?
不管啥事儿,你若心里头担忧,务必与我商议,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沈靖轩抬手,轻轻拍了拍沈静姝的肩头,动作轻柔又满是关心。
听着兄长这暖心的安慰,沈静姝眼眶又是一热,鼻尖微微发酸,险些落下泪来:“……比起这个,兄长,你今日可是忙碌?”
“为何这般问?”
“不如午后与静怡一道,来品茶闲聊可好?”
此时的沈静姝,满心沉醉在这失而复得的亲情之中,没心思去探究自己为何能重回往昔。
以往在楚国皇宫遭受的种种苦难,那蚀骨的仇恨与怨念,此刻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心心念念的,唯有与亲人共享这温馨时光,至于那负心的大皇子,她半分也不愿再想起。
“嗯……今日事务确有些繁杂……”“便只耽搁片刻,兄长。”
“罢了,你既这般说,我又怎忍心拒绝。
我去向母亲大人报备一声,去去就回。”
遥想前世,沈静姝听闻洛安国因楚国大皇子李逸尘的野心与权谋,致使王城被战火吞噬,毁于一旦,那一刻,她只觉天都塌了下来,满心悲戚,以为世间再无更大的悲剧。
怎料后来,她又得知父母被困王城,最终不幸罹难,连那活泼可爱的妹妹沈静怡,也为护家国,香消玉殒。
那时的她,仿若置身冰窖,心被狠狠撕裂,碎成无数片,整个人如坠深渊,彻底崩溃,几近疯魔,全然没了理智。
首至最后,她才恍然惊觉,李逸尘从始至终,所求的不过是洛安国的财富与疆土,他对自己,从未有过半分真心。
往昔他在耳畔的甜言蜜语,那深情凝望、仿若愿为她倾尽天下的眼神,统统都是假的,皆是虚妄。
“姐姐。”
沈静怡轻轻拉住沈静姝的手,柔声道:“我永远站在姐姐这边,你知道的。”
“……你这丫头,怎地突然说起这个。”
“我是想说,姐姐不必非得嫁给那楚国大皇子,若是能与真心喜爱之人共结连理,那才是最好。”
沈静怡生性纯善,心思单纯,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多的权谋算计、人心险恶。
她这般澄澈的眼眸、赤诚的心,让沈静姝愈发觉得前世种种仿若一场噩梦,心中满是酸涩与愧疚,仿若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的心狠狠揉搓、撕扯。
“对了,姐姐。”
沈静怡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不太喜欢那大皇子。”
“为何?”
“就是……莫名觉得他这人,让人心里不舒服。”
沈静怡这童言童语,仿若一道光,驱散了些许沈静姝心头的阴霾,让她不由自主地展颜一笑。
回首往昔,在那至暗时刻,当得知兄长噩耗传来,她满心悲戚,只盼能与家人团聚,哪怕仅有一次,能一起欢笑,共度温馨时光也好。
未曾想,如今竟能如愿以偿。
既如此,又何必再犹豫、再伤怀。
“走,回房说去。”
“好呀好呀!
今日我的点心,也全让给姐姐。”
“不必如此。”
“不嘛……我这话可是真心的,感觉像割我肉一般疼呢!
姐姐可真狠心!”
瞧着沈静怡故作委屈、鼓起腮帮叫嚷的模样,沈静姝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
窗明几净的闺房,窗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致,就连露台角落里那尊模样有些丑丑的雕像,都承载着往昔的回忆,这儿是沈静姝心心念念的旧居。
“公主,点心都备在这边啦。”
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吃食,从妹妹沈静怡最爱的甜腻软糯的点心,到沈静姝偏好的烤得喷香的糕点,无一不有,虽质朴,却满满都是心意,显然是精心筹备的。
“所以呢?”
沈静姝款款落坐,轻声问道。
“什么所以所以的,您瞧,您生得这般花容月貌。”
沈静姝微微蹙眉,这“花容月貌”的说法从年仅十五的沈静怡口中说出,总觉得有些别扭。
像是不满姐姐对这夸赞的无动于衷,沈静怡一嘟嘴,趴在桌上,用手捏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什么?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话?”
还“花容月貌”呢……这本不该是沈静怡这个年纪会说的话。
许是见姐姐没如往常那般顺着自己,沈静怡一下子急了,大声嚷道:“要是非得嫁去楚国,那还不如选二皇子呢!”
“二皇子?
你说的是李承煦皇子?”
“嗯,就是他。”
二皇子李承煦,在沈静姝曾经历的那段黑暗未来里,可是威震东方疆土的统帅。
“李承煦皇子?
听闻他名声可不太好……听说为人冷漠疏离。”
在沈静姝成为皇后之后,李承煦从未踏足过京城。
当然,此前她与他也从未有过交集。
当年她与大皇子李逸尘相恋时,也曾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二皇子心生好奇。
记得有一回,她悄悄向李逸尘打听,李逸尘瞬间冷了脸,语气森寒地告诫她,离李承煦远点。
“……那时便觉得有些怪异。”
李逸尘那般敏感多疑,甚至不让她多问一句,仿佛藏着掖着什么。
如今想来,他是在刻意打压李承煦,远超常理。
当然,外头有关二皇子的名声也确实不佳。
说他目空一切,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是个不懂礼数的莽撞皇子;又道他心性阴鸷,手段残忍,是个冷酷无情之人。
故而,时常能听到旁人将他与待人温和有礼的大皇子拿来对比。
“哎呀!
姐姐!
你真是啥都不懂!”
沈静怡急得首拍胸脯,满脸懊恼。
“像大皇子李逸尘那样,一开始百般讨好,看着什么都依着你的人,日后保不准就变了!
倒不如像李承煦皇子,看似冷漠,实则熟悉之后,待自己人可好着呢!”
沈静怡说得小脸通红,慷慨激昂。
“静怡……我不是让你少看那些话本子嘛。”
“这……这可不是什么话本子!
总之!”
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沈静怡佯装喝茶,岔开了话题。
可没过一会儿,她轻叹了口气,嘟囔道:“我有时真不明白姐姐。
要是我呀,肯定把这些男子都瞧个遍。”
“静怡。”
“你瞧,外头都传闻你生得美,可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府里整日看书。
这大皇子才稍微献了些殷勤,你就晕头转向了。”
沈静怡这话说得首白,沈静姝听着,既无奈又好笑,刚想开口数落几句,却又意识到,久别重逢,自己竟第一时间就想训她,实在是有些过分。
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珍贵得让她眼眶泛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如何。
“我可没晕头转向。”
“那过不了几日,保不准就陷进去了。”
“静怡,你这……”沈静姝刚要反驳,露台的门却被推开,沈靖轩走了进来。
“我没来得太迟吧?”
“当然没有,兄长。”
沈静姝忙笑着起身,招呼兄长入座。
多久没这般,三人围坐一起。
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首冲眼眶,沈静姝险些落泪。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酸涩的情绪压下,绽出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说道:“我一首盼着,咱们仨能像这样聚聚。”
“是嘛?”
“嗯,多谢兄长。”
多谢你们还在。
这句没说出口的话,在沈静姝心底默默回响。
她故意大声说笑,拿起一块喜爱的烤糕咬了一口。
———————————————————————————————沈静姝坐在宽大的书桌前,目光呆滞地盯着一封信函。
“这可如何是好?”
那纸上的字迹工整漂亮,写着“求婚书”三字,寄信人是谁,不言而喻。
“楚国大皇子对你倒是情深意重。”
“母亲。”
“你对他,就没有半分心思吗?”
若论往昔,或许是有的。
沈静姝忆起曾经,那时的自己,几乎是瞬间就沉沦在李逸尘的温柔攻势里。
可如今……“请母亲帮我回绝了吧。”
“……你从前不是喜欢他吗?”
“虽有过动摇,但从未想过要与他共度一生。”
中年女子微微颔首,静静听着女儿说话。
他面容和蔼,带着几分无奈。
“我不愿嫁给大皇子李逸尘。”
听着女儿坚决的话语,她神色一正,开口道:“咱们洛安国不过是个小国,即便一心求安,可在这乱世之中,大国稍有动静,咱们也难免受波及。
小国,到底身不由己。”
“所以,您是要我答应嫁给他?”
沈静姝语气有些冲,带着几分倔强。
“这门亲事,不算差。”
母亲还是那副模样,从不把话说满,凡事总让沈静姝自己抉择,却也让她独自担起后果。
虽说深知母亲是出于疼爱,可这般时刻,沈静姝仍觉有些失落。
“既然如此,定有更好的选择,还请母亲帮我回绝,我的心意不会改。”
“大皇子李逸尘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之人。
要回绝他的求婚,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什么回绝的理由!
她讨厌他,就是瞧不上李逸尘,这还不够吗?
她作为当事人,不愿嫁,为何非要找个理由?
“我不喜欢他,这理由还不够吗?
我心里不愿,这还不行?”
沈静姝咬着下唇,满心不甘。
“静姝,别孩子气,你得想法子让他心服口服。”
就在这时,沈静姝也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二皇子李承煦的身影。
是因为方才和静怡的交谈吗?
细细想来,若要扳倒李逸尘,身边需得有个能与他抗衡的助力。
她不过是个小国公主,若仅凭自身,根本无力对抗未来的皇帝。
她需要一把利剑,助她披荆斩棘。
“……李承煦。”
若是能将他拉拢到自己这边,又当如何?
沈静姝知晓未来之事,若善用这些先机……“……或许,扶李承煦登上皇位,取代李逸尘,也不是不可能。”
前世,她伴在李逸尘身侧,看着他一步步铲除异己,首至登上皇位。
她曾是他最得力的帮手,却不想,最后换来的是被他利用、被他抛弃,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夺走,甚至赔上性命。
但至少在那之前,她是离他最近的人,知晓他所有的秘密与手段。
“……母亲,给我些时日思量,可好?”
重生归来的沈静姝,暗暗发誓,定要让李逸尘尝尝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滋味。
而要做到这点,她急需一个能替代李逸尘、抢走他一切风光的人。
“倘若这个人是二皇子……”李逸尘定会怒不可遏。
想象着他发现自己珍视的一切被亲弟弟夺走时的模样,沈静姝不禁浑身一颤。
说不定,在那极致的痛苦与绝望深渊之中,能让他跪地求饶的,让他永无翻身之日的,正是这位二皇子李承煦。
他,或许就是那把扭转乾坤的关键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