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得到消息来的都是顾家的亲戚,今日他的死讯才会传开来只怕府中会来更多前来吊唁的宾客。
毕竟他是为国捐躯的英烈。
这份殊荣是他用命换回来的,所以满朝文武想必都会到他的棺椁前来吊唁。
我打起精神,吩咐好下人们务必招待好各位贵客。
阳光隔着雾洒满庭院,雾蒙蒙的天隔绝了阳光的暖意,我低下头小心地扶着婆母走向他的灵堂。
如昨日一般,我虔诚地跪在他的灵前为他烧纸,经过昨天的折腾我这次学精了些,吩咐翠枝准备了厚厚的护膝。
如今我跪在地上,膝盖比上昨天好受不少。
随着我的动作火苗一下高,一下低。
我盯着火苗怔怔地想着,不知道我烧的纸钱能不能到你的手里?
老人说死去的人魂魄会归乡,你要是魂魄归来了想必能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吧。
我哪里向你跪下过呢?
不过这次我让你,所以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吧。
就算你看不惯我,也得保佑我啊!
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看在我为你烧了这么多钱的份上。
陆陆续续有宾客来访,府内的丫鬟将前来吊唁的官员一一带到灵堂。
他们如同流水一般连绵不息,我恭恭敬敬地一一回礼,感谢他们前来。
“夫人节哀。”
“顾将军英年早逝,为国捐躯是我们国之栋梁。”
“若有什么难处大可以和我们说,我们定当义不容辞。”
差不多的问候我回之以差不多的感谢。
当我麻木着回礼的时候脑子里有一瞬间还有些敬佩自己,我竟然能够回礼在这么多次后,再一次回礼时还能标准地作出回礼的姿势。
要是我幼时的礼仪嬷嬷见到了估计会无比欣慰。
“多谢大人牵挂。”
半天下来,我感觉自己己经神情恍惚了,仿佛像个规矩的没有思想的木偶。
父亲也带着弟弟来了,他们身着官服,身上还带了白布以示哀悼。
见我憔悴的样子,父亲难得用和缓的语气安慰我。
“若溪,这两天你辛苦了。
黎川为国捐躯,你作为他的妻子伤心在所难免。
但是你婆母年纪大了,你得多加照顾,让他走的安心。”
父亲说的真心,奈何我实在太累了,演不出一副受到父亲关心而万分感动的孝女形象。
所以我只是低下头,如同过去一样乖巧地称是。
往日里总是插科打诨的方若云此时也收起了自己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庄重地行礼,终于有了些男子汉的样子。
“二姐,以后有什么难事记得回家跟我说。”
我终于抬眼,眼前的弟弟信誓旦旦的样子在我眼中仿佛终于有了几分可爱的模样,或许是我累的快要疯了的缘故吧。
阿姐和季知节也来了。
她拉着我的手,眼泪蓄满了整双眼,我甚至能看见阿姐眼内的血丝。
“若溪,真是苦了你了。”
阿姐的眼泪砸到我的手背上迸出水花,我此时却在想,顾黎川看见我阿姐在你的葬礼上为我流泪,你是不是会有点嫉妒?
看来对我阿姐来说,我还是比你要重要些。
眼看着夕阳西下,就当我以为这漫长的一天终于是结束了的时候迎来了位故人。
他背着光,我被阳光刺到看不清他的脸。
饶是如此我也知道知道是来的人是周衡澈,我曾经想要嫁的人。
毕竟是我曾经心心念念的人,我甚至练就了仅凭一个背影就能在人群中认出他的本事。
那时的我少女怀春,整日里想着的都是怎么才能够嫁给他,由此还闹出过不少笑话。
“衡澈哥哥,我最近得了风寒,喝了药也不好,你帮我看看吧。”
“你应该是没有好好喝药吧,良药苦口。
你可得好好服药病才能好得快。”
嘱咐完我他就匆匆离开,根本就没有看清我细心研究了半月的病弱妆容。
“衡澈哥哥,我养的小猫它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暴躁易怒,你看看它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春季动物***,实属正常,你不用忧心。”
这次他连头都没有抬,我新做的衣衫又是白费了。
后来,当我偶然得知父亲和母亲议论着要将我许配给蒋家二郎时我实在是坐不住了。
那蒋家二郎家世和皮相虽然都好但是他这个人沉溺女色是出了名的,要是嫁给他估计我的日子就热闹了,斗小妾估计要斗到闭眼那一天吧。
父亲和母亲对于这点却并不会看重,能攀上蒋家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女儿多费些心思去围拢夫君斗小妾又算什么。
而这些当母亲在我面前第三次有意无意地提起蒋家夫人对我多加赞赏时我就警觉了。
我表面上装作乖巧懵懂的样子实际上我着急的很,要是嫁给了蒋二郎我就指定是没有安生日子了。
为了后半辈子的幸福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向周衡澈表明心意!
我们两家本就交好,也算是门当户对,更何况周家也是父亲母亲曾经属意的亲家。
我与周衡澈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彼此熟悉。
他性子好,知道我是妾生的庶女,只是被记在母亲的名下不受待见也对我这个不受宠的女儿从来都是温柔细心。
要说我对他的情意也是自小就有的。
还记得那是个雪天,还是小小的他随父母来我家走动。
大人们在屋内煮酒喝茶,我们几个孩童就在雪地里玩耍。
我的弟弟方若云作为家里唯一的独子深受父母疼爱,就是个小魔王一般的人物。
别看他个子小小的,出手却黑的很。
他趁我不注意将我推倒,捧了脑袋般大的雪球砸到我头上,见我被雪砸的狼狈样子方若云咯咯笑着跑开。
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到脖颈里。
脸很疼,我好冷,我委屈地只想哭。
周衡澈却向我走来,轻轻地帮我拂去脸上的残雪,安慰我。
“别生气,别生气。
我帮你打他好不好?”
冬日灿烂的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橙黄色的光,雪白的大地上他是我眼中唯一温暖的存在。
从此以后,我便将他装进了我的心里,所有的少女心事都是有关于他。
我明知道作为如今的世道女子的婚姻应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两家的结合从来不是单纯的男欢女爱,更多的是两家的利益捆绑。
但是这又凭什么呢?
我的心之所向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所以,我决意为自己搏一把,赌上我的所有。
我先是在家中故意装病想躲着不去蒋夫人的赏花宴会,母亲察觉了我的心思,故意让乌雀传话给我,让我好好吃药务必穿戴整齐出席宴会,还特意送来了妙锦坊的新裙装。
我不敢违逆,只好乖乖地穿上新裙装和母亲一起前去赴宴。
宴会上蒋家夫人见到我对我好一顿夸赏。
母亲也笑着应和着,还故意在众人面前提及蒋家二郎也是青年才俊,身手不凡将来定将有所作为等等。
许是这话蒋夫人听着高兴,说笑间她竟带着我们走到西院来。
西院中,蒋二郎正和官场中的同僚饮酒作乐。
我们去时他们正在投壶。
我那时根本就没注意顾黎川也在其中,毕竟我一会还有场大戏要演。
蒋夫人唤人叫来蒋二郎,庭院中身着玄色衣衫的一位青年信步而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黑狗,边走还边欢快地摇尾巴呢。
蒋二郎也知道这是母亲在为他相看未来妻子,装作谦和有礼的样子问好。
“见过母亲。
夫人安好,二小姐安好。”
若是我没有听过那些隐秘的传言估计也会相信眼前的人是个适合托付的人选。
我收好探究的眼神端庄回礼,蒋二郎身后的大黑狗却跑出来无端冲着我狂吠不止,我受了惊吓下意识向后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是身后的乌雀眼疾手快扶稳了我,然而我还是腿软,差点就这么跪在地上。
“铁丸,回来!”
蒋二郎在后面面露不悦地唤着这大黑狗,它没有再叫却仍是怒视着我呲牙。
待到我收拾好心情站稳身子,连忙诚惶诚恐地道歉:“是若溪失态了。”
母亲的脸色眼看着不好,打听打听都知道蒋二郎非常喜爱他的狗,走到哪带到哪。
这大黑狗也是个勇猛的,听说还帮着查过案子呢。
不知道今天这狗是怎么了,今天冲着这二丫头狂叫什么!
这二丫头也是,刚刚这胆小如鼠的样子哪里有名门闺秀的模样?
真是叫人白白看笑话!
蒋夫人的脸色变了变,带着歉意安慰道:“这铁丸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冲撞了你。
好孩子,刚才没事吧,有没有受惊啊?”
我表面上装作恐慌微微摇头,实际上我雀跃地很。
这蒋二郎都没有开口宽宥,估计他对我很是不满。
一个胆小到甚至会失态的妻子他是不会想要的。
而蒋夫人需要的是能够约束自家儿子的儿媳,这我显然是做不到的,她见状自然也会重新考虑人选。
这两个人都会对我不满意,这可太好了!
不枉费我一番苦心,故意在随身的香囊中加入了能够***狗的香料。
这一把我算是赌赢了!
我太得意忘形,根本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顾黎川探究的眼神。
还是在我们成亲一年多以后他在跟我吵架的时候才把这件旧事翻出来。
“就知道你演技精湛!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在演戏。
你这心机深沉的家伙是不是自小就这个德行?
明明就是你故意引铁丸发怒,还装什么柔弱怕事?”
“你怎么知道的?”
他冷哼一声,不屑地回道。
“你的戏演的太差了,一个人被吓到快要摔倒的动作哪里会和你一样?
明明你的丫鬟己经扶住了你,你竟然还装作站不住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矫揉造作!
铁丸素日也是个听话的好狗,偏偏对你狂吠不止,这肯定是你动的手脚!”
顾黎川这个讨厌的家伙,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有点聪明。
不过他看破我的演技的时候又不止这一次,所以后来我其实并不介意了,也许这就叫做破罐破摔吧!
反正知道就知道吧,他也奈何不了我。
而第二次被他发现我耍心机,其实就是在我计划好的告白之日。
那时的我在成功解决了蒋家二郎的事后故意寻了个好时机。
阳春西月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方若云早就计划好了到时候要挑个好天气去城郊放风筝散心。
既然是出游,方若云自然邀请的都是亲近的玩伴。
周衡澈自小与我家有交情,自然是在邀请之列的。
那时候顾黎川正在与阿姐议亲,方若云自然也送了邀请函,不过没期待他这个大忙人会来就是了。
不过没想到他竟然来了,估计是看在阿姐的面子上。
那日阳光正好,我们来到郊外的一个湖边。
微风吹过,湖水荡漾着映出碎裂的树木倒影。
我装作在放风筝时踩到石子扭了脚,故意跌坐在地。
阿姐连忙将我扶起来,周衡澈也果然走过来关心我。
我坐在马车里,他站在马车外。
出身医学世家的他自然是随身携带药箱的。
他从药箱中翻出了专治扭伤的药油递给翠枝,让她给我上药。
“你将药油先倒在手心里搓热后再轻轻***解溪穴和太溪穴。
解溪穴位于足背踝关节横纹中央凹陷处,太溪穴位于足内侧,内踝后方,内踝尖与跟腱之间的凹陷处。
***这两处穴位有助于缓解脚踝扭伤后的肿胀和疼痛。”
周衡澈说的详细,但是我却仗着隔着帘子光明正大地朝翠枝使眼色。
这脚踝的伤虽然是真的,但是说到底也还是幌子。
我真正的目的是要为自己争取一二,自然要想办法和他独处。
“周公子,您虽然说的详细但是我实在是找不准穴位。”
翠枝恭恭敬敬地回话。
果然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翠枝这话说的正如我的心意。
“衡澈哥哥,翠枝还是有些怕她下手没个轻重,再让我的脚更严重了。
这西下无人,想来不会有人看见了说闲话。
你可不可以上来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