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傍晚，云舟市，海佑贵族中学。
天暗得很早，路灯还没亮起来，昏沉的一大片里，只有停车棚的感应灯还亮着，白色的微光照着一地的脏雪，地上孤零零的停着一辆自行车。
路窗明从黑暗中走出来，红着鼻子，把校服的衣领使劲儿往上扯。
这样的天气里骑自行车当然是危险的，积雪在路面上被层层碾平，轮胎很容易打滑，不仅容易翻车还有引发交通事故的风险。
可路窗明没有别的办法，他不是海佑贵族中学里的那些少爷，没有车来接送，家住十五公里外墙皮泛黄的公寓楼，也没钱坐公交，不骑车他就得走路来。
这意味着在深冬凌晨西点就要离开被窝，堪称酷刑。
所以对他来说，小心翼翼的骑行换一个多小时的休息，那可是划算的生意。
视野忽然栽到了地上，后脑勺传来痛感，路窗明被一巴掌给扇懵了，整个人跌几步，摔在地上，***辣的冻感从脸上传来。
“躲哪了呀，让我们等这么久。”
一个浑身裹实的男生跳了出来，后边还传来其他男孩的声音。
“特么的这么晚才来，老子等得都快冷死了，特么了个逼的。”
“这次听话点啊，别浪费哥几个的时间。”
路窗明连忙爬起来，要是衣服湿得深就骑不了自行车了，因为会冷死在路上的。
可他刚起身到一半，***又被狠狠踹了一脚，整张脸扑在了雪里。
“窗明啊。”
一道温和的男声从人群里传来。
他撑起脑袋，甩了甩雪，扭头看过去，一个高挑俊朗的男孩拨开人群从中间走了出来，一身黑色羽绒大衣，指间还夹着根细烟，蹲下来的时候口吐云雾：“我们开始吧。”
路窗明没有吭声，而是突然拉起自己的帽子死死盖住脑袋，紧紧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他知道这伙人要做什么，如果自己站起来又会被继续踹倒的，被当成皮球从一个人被踹到另一个人，脑瓜子嗡嗡响，还会留下满身脚印，又湿又脏的，洗了就没明天的校服穿了。
缩在地上则会好些，较低的角度能让他们更愿意用脚背踢来发泄情绪，接触干净些的鞋面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而且他了解这个为首的男孩，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的家伙，只要自己稳如沙包，大冷天还刮着风的室外，他肯定很快就会对自己失去兴趣的。
“又特么的装王八，这就没意思了啊路窗明。”
“健龙哥对你的管教权可是官方亲授的，你再不起来，难道不怕他打电话给......那位大人么？”
说到“那位大人”的时候，男孩的语气故弄阴阳，紧接着三个男孩就捧腹大笑起来。
“嘘。”
只有蹲下来的健龙哥没笑，轻轻扬了扬下巴，朝其中一个同伴说：“把他耳朵扯开，把那张表给我。”
立即就有一人在路窗明身上一***坐下，见他死死捂着帽子，又把藏在帽子后面的耳朵扒强行扒出来；又有另一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递给了蹲下来的男孩。
“路窗明12月第3周表现记录：借阅辅导资料：零次。
和老师提问：零次。
和同学主动搭话：一次，嗯......备注上称，是因为有人踩到了你的课本，才说了一句，那姑且就原谅你。
但你这次啊......你这次的化学测试,,,,,,”“......居然考了67分？
你也太优秀了吧。”
“我说过的，不可以学得比我好，不可以考得比我高，这是我的底线，不然我爸要是知道，我连你这么个虚荣穷鬼的偷窃犯儿子都考不过，我还怎么过日子，嗯？”
他轻轻地说着，伸手把烟灰弹在了路窗明脸上，然后忽地起身，把背包和烟递给了身边的两人。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婶婶自己的儿子都读的一个破学校，却要把你送这里来，凭什么？
凭你老爸是个什么挣钱很厉害的人么？
还是说你是个什么读书的天才？”
男孩一边猛踹着路窗明的身体，一边愤怒地骂起来。
“一个盗窃、仇富的穷鬼，欠了我十几万，却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啊？
你凭什么？”
“还敢不听我的话，我的要求也没那么很为难人吧？
你知道我爸要是看到我考不过你，这周我会损失多少零花钱么？”
骂着骂着，他的眼睛甚至都红了起来。
“你以为人穷了，就什么钱都不用陪么？
觉得我们家有钱有名誉就好欺负是吧？
就必须得放过你这只穷狗是吧？
凭什么？”
其它三个男孩听着听着，情绪也上来了似的，马上也加入进来，围着路窗明踹一脚就骂一句：“我叫你仇富，我叫你仇富......”“你婶婶摊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健龙哥放过你全家，你也不知道感激，还敢不听话......”“......”声音越来越模糊了，被踹的声音，辱骂的声音，还有风声和耳鸣，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仿佛又跟记忆中婶婶的声音重叠了，路窗明只觉得画面一沉，似乎看见了两年前教室的某个午间，看见了一束束照进走廊的阳光，还有窗外开得热烈的合欢花。
这操蛋的校园霸凌，就是从那天开始的。
阳光怡人的正午，新生欢迎会刚刚结束，教室里嗡嗡嗡地响着，班主任正在黑板上写名字。
忽然有个学生站起来，淡淡地说自己抽屉的表不见了。
教室里一下子静了，当时路窗明正准备看戏呢，坐角落双手撑着脑袋还打了一个哈欠，结果就看见那个身材高挑的篮球服男孩转过身来，指向了他。
“刚才欢迎会只有他没去，出门前我也注意到他往我抽屉里看了，我想检查他的书包。”
新生第一天就面临如此严重的指控，还有同学和老师投来的目光，路窗明一下子就懵了。
他确实是看了一眼，因为那个包貌似是电视上的某个大牌子，黄与绿的撞色很好看。
他也确实没去参加欢迎会，但那是因为他早上喝过期牛奶肚子疼了，于是请假去蹲坑了。
他解释着，让老师拿走了书包。
老师在讲台桌上翻找，忽然顿了一顿，接着就带包走出了教室。
不一会儿，某个校领导就出现在外边，面色凝重地把两人都喊了出去，期间狠狠瞪了路窗明一眼，然后打通了电话，陪笑着称呼另一方“李总”，谈笑着走远了。
没人和路窗明说话，他只是一首站着，就等到了婶婶。
那伙人口中的“那位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