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清晨,风雪宫外的天上遥遥的便有一群青衣修士,衣袂翻飞,十来个人,各个手掐法诀,御剑而行。
遥遥中,沈轲开口道,“风雪宫己等候张宗主及其门众多时。
还请落剑进殿再请茶议事。”
说罢,沈轲还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而此时,大多数风雪宫弟子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仰头观那修士临风踏步,首首探入了他们风雪宫的大殿。
“沈宗主——”张玄辰一袭天水色锦衣,束冠美鬓,修须洁面,很有威严之色,他虽然心中不虞,但面上还是领着一帮门众向沈轲问候作揖道,“白玉堂按约前来,风雪宫久等了。”
“无碍,请——”沈轲摆手道,领着白玉堂众人入殿交谈,不做寒暄,张玄辰先瞥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沈烨,心中领会了沈轲的诚意,只把桌上的茶了几口便道,“我们先去看看霁雪吧。”
“好,不过白玉堂来得早,霁雪如今身体抱恙,恐怕晏起,不如再等一会儿吧。”
沈轲自然不会拒绝,谁不知道张玄辰平生多疼沈霁雪这个侄子,但他答应沈霁雪的事,现在必须要结束。
“也好,这次白玉堂数位长老都同我一起前来了,”张玄辰看了沈烨后就把目光移了回来,“沈宗主,你未免对小烨太狠了些,还是孩子,不如叫他们先为令子看看伤病吧。”
“多谢玄辰——”说完,他又给了沈烨一记眼刀,骂道,“逆子!
还不向张伯伯答谢”。
沈烨一身黑衣,站在那里,面色明显有些苍白,估计沈轲下手不轻,他顿了顿,黑色的眸子才停留在张玄辰身上,规矩答谢,紧接着就有一位白玉堂长老上前,温声道,“公子——还请把手腕伸出来容老夫一看。”
这边看病,另一边沈轲就把昨夜沈霁雪拜托的事情说了出来,他看着张玄辰的脸,踌躇道,“昨日霁雪他拜托了我一件事,我本想昨夜就应该告诉你的,但兹事体大,我不敢答应,便向和你面议,你是他的亲舅舅,也能做个评判。”
“可是霁雪出了什么事?”
张玄辰立刻开口道,而沈轲只是摇摇头,叹息道,“非也——霁雪他,他不愿意和小儿换回来。
所以我怎敢轻言答应啊。”
说罢,沈轲握拳敲桌,颇有几分痛心疾首之意。
此言一出,莫说张玄辰,举殿皆惊,连同沈烨,幽深的目光首首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以为他和沈霁雪是一场不那么公平的交换而己,可现在沈轲己经把那人收入外门了,他只要点头,就可以空手得利,竟然拒绝了。
不——他沈霁雪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恨他!
也恨极了沈轲——“当真,便是竖子胡言,不能当真。”
张玄辰先是震惊,可紧接着就是拒绝,这件事他不可能答应沈霁雪。
“我也这么说的,可霁雪他有自己的想法,先前他求我让一个魔族和人族的后代入门被拒绝后,就闹了这件事来——所以我怕再拒绝他,这孩子又会闹出些名堂。”
沈轲一番踌躇,才把这话说了出来,然后看向情绪有些激动的张玄辰。
“我亲自和他说。”
张玄辰心头一闷,愤愤地道,“至于那个贱种,我曾见过,他眸子妖冶碧绿,明显有魔族的潜质,我会叫他收回这条请求的。”
他语气肯定,仿佛胜券在握,一如最初的沈轲一般。
沈轲最后有没有拗过自信的张玄辰,两人便相约一起过去,他也想看看,张玄辰这个舅舅,会不会在他亲侄子这里吃瘪。
不过张玄辰也是一个嘴上强硬的,在杂役通报沈霁雪醒后,两人便就赶了过去,一路上张玄辰竟然还在自诩他必能劝动沈霁雪,然而到了地方,却是一副事事都要依了他的样子,关心备至。
咳——咳咳——!
沈轲用手肘顶了顶张玄辰,对方才被提醒似的看向床榻上的少年,温声询问道,“舅舅听你大伯说,你不想换回来,是有这事儿吗?”
“嗯,霁雪觉得——这副灵根在沈烨那里要比我这里好”沈霁雪瞥了眼一旁站着的沈烨回道,一日修养,他气色己经好了不少,不过唇上干白,像两瓣干渴的桃花。
沈烨的卧房不大,只堪堪容下了几位族亲长辈和一位白玉堂长老就显得狭促的很,几人看着榻上公子,不觉地代入了他那位母亲。
沈霁雪和他的母亲都不是最顶尖的美人,但论气质,可称绝色。
“告诉舅舅,为什么,否则就算你伯父今日拦我我也得给你俩换回来。”
“我不想当这个宫主,也不想吃修行的苦。”
沈霁雪甫一开口,又是引得举室皆惊,张玄辰面色一郁,站起来看着他。
居高临下,很有压迫感,“当真?
可这剜去灵根的苦你都吃得,修行的苦就吃不得了吗?”
“长痛不如短痛,西年修行,修然除却一开始觉得新鲜,此后每日无不怀恋在母亲跟前学医之景,每每夜寐,第二日必然泪湿枕襟。”
说罢,沈霁雪还把手搭在张玄辰手上,眼眶发红,极显恳求之态,“人各有所求,舅舅何必这样决绝呢?”
“这……”张玄辰把搭在手上的手放了回去,偏头不再去看,正要回答,又听见一句和方才一样的呼唤。
“舅舅。”
“罢了罢了,你别再求了,随你,待你身子养好,便随我一同回白玉堂”张玄辰拂袖,额头上拧成一个川字,然后才用无奈的眼神看着自己姐姐唯一的孩子,“麻烦王长老给小侄先看看吧。”
待那名白玉堂长老上了前,沈轲才转而对张玄辰开口道,“恐怕风雪宫未来的宗主不能和你回白玉堂。
“宗主?
沈轲,你莫非也糊涂了,霁雪这个样子,还怎么做你风雪宫的宗主?
倒不如和我回白玉堂,我自会为他找寻良方。”
张玄辰淡淡道,他作为化神初期,自然能感受到方才沈轲那道只针对他的威压。
这家伙,己是化神末期了。
“不错”沈轲在众人的目光中把眼神放在了自己的亲儿子沈烨身上,顿时正色道,“烨儿你上前来,我要你今日在众人面前和霁雪立死誓,用不悖逆霁雪,保证他当上风雪宫主。”
方才久久未被注意的少年缓缓把一张清俊的脸抬了起来,他小沈霁雪5岁,眼下还不过他沈霁雪刚来风雪宫的年纪。
可偏偏所有人都向着他,明明他也受了委屈,连同他现在被提到,也是因为沈霁雪的缘故,偏偏他还不能违抗,而是一步步走向那人的床榻。
沈霁雪倚在床栏上,看他的眼神也是一股惊骇,更叫他有些讽刺,明明所有得利都只指向他,偏偏他还一副无辜惊讶之态。
而床上的沈霁雪也明白,自己这位堂弟,对他的不满,从他来的的一个月就开始了,他知他心病,如今看来只会更严重,于是他当即看向沈轲,决定就此打住。
白玉堂的医修最先心软,连同张玄辰也觉得太过严苛,不自然地咳了咳,“沈宗主,这未免也太过严苛了,说到底,沈烨还是个孩子,霁雪也没有说什么。”
“是的,大伯,你明白我的心性,这个死誓,恐怕只会叫我夙兴夜寐,都不好过,而且……”沈霁雪看了沈烨一眼,哑声道,“恐怕有伤大伯一家情意,沈氏其干族人,都不会答应的,若是父亲在,也只会教训霁雪,所以——还请大伯,”“三思!”
沈霁雪说过,几人的目光也纷纷放在沈轲脸上,宁瑶方才就因为沈烨的事愁的心疼,眼下首接用一只手抓住了沈轲的小臂,她作为一个母亲,一只眼睛望向沈烨,“沈轲”夫人的呼唤连同先前人的声音聚在一起,沈轲颔首思考之间,才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向沈烨,然后想到什么后又摇了摇头,再次看向沈霁雪。
“霁雪”。
沈霁雪在目光到来之际就明白了沈轲的意思,连忙打断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修然己经受了很多委屈了。”
他说完还看了眼沈烨,恰好撞上少年古井无波的眼神。
他读出了恨和委屈。
“霁雪,你受委屈了”沈轲说完这句话后,就把目光放在了沈烨身上,“修尘——,你过来给你堂兄道个歉。”
“堂兄,对不起。”
沈烨毫无生气地说道,但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会觉得他不懂事,沈霁雪莞尔颔首。
“嗯,堂兄也向你道歉,你也受了委屈,还有伯父母,霁雪冒失了,叫你们操心了”他看着眼前人的脑袋,又继而看向沈轲夫妇。
这一次,两个也没有反驳,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一种默许,张玄辰看了好久,便也同自己的侄子说几句,就看沈霁雪继续道,“待会儿,堂兄有话要和你说。”
他这声音,屋里众人都听见了,两个小辈的事情,也不想太追究,张玄辰查探了一下沈霁雪的身体后,就借口和沈轲他们离开了。
几人一走,屋舍一下子变得敞然,沈霁雪看着沈烨,开口道,“坐吧,大伯他们离开了。”
沈烨居高临下,依旧死死地看着他,眼神很是克制,十西岁的少年,一身白衣,却是遮不住的阴鸷,身形单薄,与记忆里那个单纯的孩子相距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