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离世之际,他都未曾给予我十里红妆。
再度睁眼,我回到了十年之前。
为避免重蹈覆辙。
重生后,我便寻到了他日后的宿敌。
对方此时不过是个铁匠,穷困潦倒。
我将几锭银子重重拍在案上,结婚吗?婚后我的嫁妆全给你!对方咬了咬牙,若每月能得五两银子,我就答应。
我向顾景澜求亲了。
此时,男子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看上我什么了?我思索良久,方才吐出一句,相貌俊朗?呵。
一声嗤笑令我面红耳赤,我还是问道,所以你答应吗?顾景澜不作声。
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仿佛已看穿我的小算盘。
我硬着头皮与他对视,希望他能看出我的诚意。
良久,他笑了。
吊儿郎当地回道,送上门的媳妇,为何不应?就这样,我成亲了。
在重生回来的第二日。
怀揣着红纸婚书,我心中仍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幻之感。
上一世我曾见过顾景澜。
那是我被沈墨川囚禁的第七个年头。
我从宅院中逃出,身无分文。
在街上,我遇到了顾景澜。
彼时,他已是声名显赫的富商。
衣着华贵,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然之气。
我恳求他救我。
顾景澜为我安排了一处住所,还准备好了马车。
只是后来,我还是被沈墨川寻到了。
不愿再回想那段往事,我抬头问顾景澜,接下来去何处?送你回府。
我一愣,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么?然后呢?所以你没打算……带我回家?顾景澜住在一处草草搭建的茅草屋。
屋顶还未修葺完整,几处漏洞透着天光。
四周都是相似的茅草屋,邻居们来来往往。
这是地主家的地,租金便宜。
从前在此处做过杂工,与地主有些交情,便在此暂住。
大抵是看出我眼中的疑惑,顾景澜主动解释。
屋内陈设简陋,一张破旧的卧榻,一个缺了口的陶罐,几只粗瓷碗筷,墙角堆着些杂物。
茅厕仅用几块木板围成,洗漱之处只有一口浅井。
顾景澜看着我,后悔了?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不后悔。
我将行囊放在一旁,夜里我们一同睡在这儿,这卧榻是否有些窄小?顾景澜眯了眯眼,回道,够了。
入夜,我躺在顾景澜的卧榻上。
男人随手铺了两张草席,躺在地上。
房间没有窗帘,透过窗棂能看见皎洁的月光。
顾景澜,你睡了么?嗯。
我担心睡在地上会着凉,往卧榻一侧挪了挪,你要不要上来歇息?榻虽小,但挤一挤应该还可以。
过了几息,顾景澜才回道,我上去了,你就别想睡觉了。
我紧紧攥着被褥,那又如何?话音刚落,顾景澜就如同得到允许的猛兽,翻身扑到了我身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偏过头去。
身上重量骤然一轻,借着月光,我瞧见顾景澜脸上带了几分嘲弄之色。
做不到的事,就别硬撑。
我这人性直,容易当真。
言罢,又欲躺回铺在地上的草席。
察觉到他的意图,我一把攥住男人的衣袖。
指尖顺着衣缝触及他的肌肤。
顾景澜浑身一震,看向我的眼底带了几分晦暗。
我咬紧了唇,我当真愿意。
恐他不许,手还不知死活地在里头轻挠。
顾景澜眸色渐深,如今,你再没有机会了。
与沈墨川刻意习武练出的肌肉不同。
顾景澜常年劳作,身上呈自然的小麦色。
腹部坚实,浑身充满力量。
最后我实在遭不住,哭得抽噎他才罢休。
粗鲁地吻去我的泪珠,道了句娇气。
语气颇有不满。
原本浑身就疼得厉害,他不言慰藉也罢了,还无端数落我一通。
我也生了气,侧过身去,不愿看他。
男人也未理会,下了榻不知去做什么。
我抱着被子越想越是委屈。
上一世我被沈墨川关在深宅大院整整十年。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才算解脱。
还以为是老天开眼,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不曾想顾景澜却似变了个人般。
正哭着,突然一块湿布覆上我的脸。
顾景澜不知何时回来,手里端了个木盆,还有块湿布。
哭了?我不承认,没有。
顾景澜胡乱擦了擦我的脸,随后扭头将布拧干。
你做什么?刚从井里打了些水,擦擦身子舒服些。
身上确实黏腻不已。
顾不得生气,红着脸想夺过布,我自己来。
别动。
顾景澜不理会我的动作,直接掀开被子,冰凉的布子覆了上来。
片刻后,我听到顾景澜的声音。
别气了,下回我轻点还不成吗。
声音带着几分别扭。
脸上温度渐升,我嘴角微微上扬。
用被子遮住了脸。
次日我醒来时,顾景澜已是着装整齐。
矮桌上放了两个馒头。
不知男人何时去买的。
井水已经打好了,梳洗完我送你去织坊。
不必,我自去便是。
顾景澜看我一眼,这边闲汉众多,你个小娘子独自不安全。
又多说了句,晚上下工时在织坊门口等我,我来接你。
我慢吞吞梳洗完,才注意到桌上放着的那锭银子。
是我昨日向顾景澜求亲时给他的。
银子,你莫要忘了。
顾景澜瞥了一眼,自己留着吧,我还不至于用女人的钱。
骗人。
他分明如此贫困。
顾景澜不要,我也不争辩。
心里盘算或许可先用这些银两换个宅子。
若顾景澜不愿,至少换个榻。
虽没有上辈子的金屋,但看着顾景澜,我心中莫名踏实。
这般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到了织坊。
刚入织房,白莹莹就神神秘秘地走来,晚棠,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她压低声音,你被我表兄看中了。
我:?她神神秘秘地将我拽到一旁,我表兄可非寻常人,他本人相貌堂堂,性情和善,深得皇上信任,位居要职。
其父更是朝中重臣,多少闺秀往跟前凑他都未曾青睐,昨日突然寻我说想让我牵线与你相看。
白莹莹双目泛光,姐妹,你的好日子来了!深得皇上信任。
位居要职。
一个名字骤然出现在我脑海。
脸刷地白了。
我控制自己的表情,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婉拒,恐怕要与你表兄说声抱歉,我没有这福分,我已成亲。
白莹莹不信,我们共事一载,你连个意中人都没有,如何就突然成亲了。
当真如此,已领了婚书,婚宴尚未办,届时定会送请帖与你们。
我笑了笑,我得去织布了,先走一步。
说完我快步离开。
直到走出门,我浑身才仿佛失去了力气。
沈墨川。
上辈子他明明不是这时候出现的。
为何会提前这般久。
还有,他怎会知晓我与白莹莹在一处织坊做工。
手脚冰凉。
我安慰自己,这一世我已经成亲,我已有了顾景澜。
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沈墨川的提前出现到底影响了我的心绪。
一整日我都心不在焉。
右眼皮直跳。
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果然,下工我才出织坊,就看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口。
车上雕刻着显赫的家徽。
见我出来,车中的男子走下来,手里还捧着一枚翠玉镶金的玉佩。
陈姑娘。
他唤住我,面带微笑地自我介绍,冒昧打扰,在下沈墨川,白莹莹的表兄。
外头站满了下工的女工,和看热闹的路人。
沈墨川这枚价值不菲的玉佩显眼又高调。
有人认出我来,开始起哄让我接受他。
我脸色发白,你想做什么?姑娘莫慌,在下只是想结识一二。
沈墨川嘴角含笑,前些时日在街上偶然瞧见你,甚是欢喜,今日冒昧前来。
姑娘勿要有所顾虑,就当交个朋友罢。
纵使沈墨川装得再像,我仍能从他眼中窥见几分疯狂之色。
正无计可施之际,忽见角落里站着顾景澜。
他倚靠在一匹老马旁,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斜眼瞧着我。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我直接朝他奔去。
顾景澜身上熟悉的铁锈味让我找回了几分镇定。
我转身对沈墨川说道,前些日子我与刘姑娘解释过,我已经成亲了。
沈墨川显然没料到我已婚配。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目光飘向顾景澜,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虽然他掩饰得很快,却还是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只是,恨?这分明是他初次见到顾景澜。
为何会有恨意?沈墨川很快调整好情绪,是在下唐突了,未曾事先打听清楚陈姑娘的婚配情况。
这玉佩既已备下,也不好带回,就权当祝贺二位新婚之喜吧。
说着将玉佩往我面前递了递,美玉配佳人,想来令夫君不会介怀吧。
我还未开口,顾景澜却突然笑了。
谁说我不介意?他看向沈墨川,我这人心眼小,容不得我这般俊俏的娘子,收旁人的东西。
说罢,顾景澜直接将一支精巧的银钗插在我发间。
戴上。
我摸着这支钗子,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忍不住问了句,特意给我买的?路边捡的。
我咧了咧嘴,那下回能捡个蓝色的么,我喜欢蓝色。
顾景澜扬眉,作势要将钗子收走。
我忙不迭按住钗子,用指节轻敲了两下,好看吗?顾景澜眼底有几分笑意,抬手将钗子上的流苏拨弄了一下。
然后说了句,傻子。
再回头,沈墨川已经走了。
经过今日这一出,所有人都知道我夫君是个铁匠。
课间,我听到几个女红师傅凑在一起议论。
长得好看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嫁了个那样的夫君。
你们都没瞧见,他那匹老马跑不动,走得跟蜗牛似的。
然后大家哄笑起来。
见我进来,有人故意问道,晚棠,你家那口子在哪儿打铁啊,我家相公想打副马蹄铁,也好照顾照顾他生意。
好啊,我待会儿将地址告诉你。
白莹莹看不下去了,将我拽出屋子,你是不是缺心眼,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不还口?你说你长得又好看,还有正经差事,怎么就嫁了……白莹莹顿了顿,然后开口,我说话直,你也别不爱听。
你这就是刚出闺阁,被人骗了。
总以为夫妻恩爱能抵过柴米油盐,等以后有你后悔的。
说真的,你考虑一下我表兄,他说不介意你改嫁……白莹莹,你这发钗挺好看。
我打断白莹莹的话,目光落在她头上的金钗上,新买的?白莹莹顿住,脸一红,嗯。
白莹莹不过是个寻常织女,这金钗是谁给她的,又为何给她,一目了然。
我没戳破,我与夫君过得很好,过什么日子是我两个人的事。
以后别说他了,我不爱听。
这日下工,顾景澜居然没骑马来。
你的马呢?卖了。
顾景澜没再解释,嘴角勾了勾,走吧。
顾景澜拽着我往前走,方向却和平常不太一样。
我不知道顾景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走了大概几百步,在我织坊附近的一处小院停下。
三进,上去看看。
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但不敢相信。
我慢吞吞走到了三进院,中间的屋子大门敞开。
推门而入,是一个小两进院。
院子不大,但布置得异常温馨。
窗帘是天空的颜色,被风微微吹起一角。
夕阳透过窗棂洒进来,整个屋子都金灿灿的。
他还记得我喜欢蓝色。
我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活了两辈子,我住过奢华的宅邸,也住过破旧的茅屋。
但唯独这一刻,我的心好像被快乐胀满了。
你卖了马,租了这个院子?织坊一带属于繁华地段,房子虽然老旧,但是价格却不低。
顾景澜的钱,恐怕不够支付一年的租金。
顾景澜没提马的事儿,只道,这边离你织坊近,上下工方便。
况且那边太过阴冷,你娇滴滴的受不了。
话音未落,我扭头抱住了顾景澜的腰。
顾景澜被我突然投怀送抱撞懵了。
愣了片刻,随即双手从后头环住了我的背。
行了,现在没到你哭的时候。
晚上再哭给我听,嗯?不正经!直到晚上,顾景澜果真把我弄哭了,男人搂过我,满脸餍足亲了亲我的嘴角。
我娘子说得对,大床就是比小榻舒服,真该早些搬来。
次日是休沐日,我与顾景澜约好去那破旧宅院取回几件衣裳。
待到午后,顾景澜仍未归家。
今日恐怕不能陪你了,铁匠铺里出了些事。
顾景澜派人送来口信。
我也没多想,那我自己去吧。
以前顾景澜不许我独自前往那处。
主要是因地处偏僻,附近多有地痞流氓,顾景澜总觉不安全。
但如今大白天的,取几件衣裳也没什么。
没想到刚进院子,三四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就尾随我走了进来。
小娘子独自来此作甚?我心一凛,你们是谁,快滚出去。
我们就住在这儿,怎么出去?其中带头的笑出声,早就看你跟个男人在这儿,两人玩得够野的,陪爷几个也玩玩?院子太空旷,我连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都找不到。
咬了咬牙,我转身就往外面跑。
男人反应也快,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甩到地上。
小娘子身段不错,馋你好久了,今天可算等到机会。
说着压了下来。
我拼命挣扎,疯狂大喊,就在对方的手快要碰到我衣服的时候,门突然被踹开。
随即压在我身上的人被打在地上。
另两个汉子见状都要帮忙。
我乃朝廷命官,尔等确定要与我动手?三个人面面相觑,像是在衡量这话的真伪。
片刻后,他们骂了句脏话跑了。
沈墨川脱下外袍盖在我身上,和站在旁边的随从说,把人找出来,该怎么处置你看着办。
随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