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谢无回打破了沉默:“不聊这些伤心事,倒是你,感觉如何?”
“我这断了好几处骨头,哪怕说无碍你也不会相信吧。”
顾仁收回思绪,恢复到不甚正经的模样。
谢无回点点头:“说来也是,这伤也急不得。
你且安心在这里养着,过些时日我再请郎中来替你瞧瞧。”
顾仁心下一喜,笑得无害:“那便多谢了。”
“你我二人相遇既是缘分,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谢无回笑笑,忽地想起来什么,“说起来,你家人在何处,我帮你寻一寻,若是寻到了也免得他们担心。”
顾仁僵了一瞬,装作落寞模样:“我无父无母,并不会有家人担心。”
后半句却是带了些许真情实感。
谢无回怔愣一瞬,低声道一句抱歉,正欲再开口,却被顾仁抢了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个人不也活下来了,不用道歉。”
顾仁这般说了,谢无回便也不再提。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见顾仁神色显出疲惫,谢无回起身:“你歇着吧,我明日得空便来看你。”
顾仁应了,目送谢无回出门,盘算着以后。
待到谢无回身影离开视线,顾仁才收回目光,躺回床上。
望着头顶的床幔,思绪纷飞,却不知今后该何去何从——现在不知谢无回底细,万一是被人算计,自己如今这模样可谓是待宰羔羊,束手无策;自己从逃命到清醒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难以知晓;漠北那边没有风声,不知自己是依旧算在里头,还是被纳入了叛徒的阵列……顾仁将记忆细细过了一遍,被坠入临川前看到的那抹身影抓住了注意力。
正想得入神,门外脚步声传来。
顾仁一惊,忙闭上眼睛装睡。
没一会儿,门开了。
顾仁暗道不好,只怕有人趁他不备对他不利。
惶惶不安之际,来人道:“公子,我来给你送药。”
听出谢缘的声音,心里石头算是落了地。
他睁开眼,见谢缘端着药碗站在不远处,便坐起身,接过药碗道谢。
谢缘沉默着站在一边,等着他喝完药好将碗送回去。
偏生顾仁讨厌苦味,盯了药半天也没有要喝的意思。
“公子,这药怎么了吗?”
见顾仁端着碗迟迟未动,谢缘疑惑开口。
告诉这小子自己怕苦不喝药?
我才不要丢这个人。
如此想着,顾仁皱皱眉,视死如归地将药一口喝完,被苦味呛得首咳,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谢缘有些被吓到了:“公子,你还好吗?”
“没、咳咳咳没事……”咳了好一阵顾仁才缓过来,冲谢缘摆摆手,“喝太快呛着了。”
“哦……”谢缘没再多说什么,接过碗出门。
谢缘关上门,顾仁淡淡开口:“找我做什么?”
“哎呀,公子当真是敏锐,怎得知道我在这儿。”
被顾仁点破的人倒也不遮掩,笑嘻嘻地自高柜后出来。
来人是个身材曼妙的女子,细眉间一点红,一双多情眼,薄纱掩面,衣裳挂着银铃,随着一扭一摆的动作晃得叮当作响。
顾仁瞟她一眼,冷哼道:“你一个姑娘家去哪儿不好,非要呆在赤鹬。”
那女子笑笑,走到顾仁身边俯身凑过去:“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若是哪天离开赤鹬,那人家自然……”“絮雪!”
未及女子说完,顾仁皱起眉低声打断,“你不要命了?”
被唤作絮雪的女子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这不在你跟前嘛,换做旁人我哪儿敢这么怨抱,我又不是傻子。”
“算了算了,说正事。”
絮雪正正神色,好看的眼里满是严肃,“我找你这些时日,在望春楼打探消息时偶然听人提到鹬首要下江南的消息,不知真假,只是你任务失败的消息想来己经让他们知晓,就怕有狗东西从中作祟参你一参,给你扣个叛徒罪名;你如今又行动不便,万一来人……还是早想对策的好。”
“我知道了,倒是你……”顾仁话说半句,突然住了嘴。
絮雪不解地瞧着他,听到了外头细碎的动静,利落地翻身上梁。
屋内静了半晌,却也没人进来。
二人知道絮雪待在这儿风险太大,对视一眼后,絮雪从后窗翻了出去。
顾仁摩挲着玉,眸色沉沉。
“对了,”絮雪突然从后窗探出头,“你跟这小摄政王打好关系,我查过了,他和江湖势力没有瓜葛,和朝中那些老不死的也全是逢场作戏。
总之,小命先保住,我走了。”
顾仁颇无奈地看着她离开,倒也没多说什么。
对于絮雪,顾仁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幼稚,异常幼稚。
顾仁记事开始,就生活在赤鹬——一个漠北的刺客组织。
或许是因为没爹没妈,他总被里头的孩子欺负。
对于刺客之间的内斗,只要闹不出人命残疾,牵扯不到外部势力,波及不了顶尖的鹬喙成员,鹬首向来是不过问的,更不用他们孩提之间的小打小闹。
顾仁一开始只是不做声地受着——赤鹬里的孩子分两种,一种是爹娘是赤鹬的刺客,跟着爹娘长大的,另一种便是如顾仁一般被捡来的。
跟着爹娘长大的孩子自然是有靠山的,受了委屈有地方寻安慰,而他孤身一人,他不能。
顾仁在赤鹬本是试刀、试药、给那些孩子当木桩练武的存在的,换言之,他的命悬在头上,不定哪一天就丢了。
他不敢得罪那些有爹娘的孩子,也打不过那些在赤鹬待得比他久的孤儿,只能默默受着,受到受不住便死。
首到那天,一群孩子闹出了人命。
起因很简单——恶童的贪玩。
他们无意间捡到不知谁掉的粉末包,很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又不敢以身试药。
漠北多野兽,为了防止野兽侵扰,赤鹬到处都是凶恶的大犬。
一帮人琢磨了半天,决定把粉末掺进哪只狗的吃食里,就算出了事也能说是畜生不懂事误食的。
有了计划,只剩行动。
一帮人吃完饭后聚在一块儿,偷偷溜到做饭的地方,寻找剩饭剩菜。
一个眼尖的孩子指着地上碗中不知是什么的混合物,断言那是狗食。
几个孩子围上去看了一眼,碗里一堆不知是什么时候的菜混在一起,拌着糊状物,靠近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恶心气味,立刻认同了那孩子的观点,当机立断把粉末倒了进去。
下完药他们便溜了出来,看到有人进去后端着那碗出来,又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那人端着碗七绕八绕,绕出了居住区。
一帮人以为那碗东西要被倒掉,失了继续跟着的兴趣,转头去找那些孤儿的麻烦作乐。
不巧,顾仁便是被他们找上的那个。
一群恶童围着他挥舞刀剑,虽说只是木制,打在身上也是生疼。
顾仁先前尝过这些木制刀剑的滋味,又不敢反抗,只得一边叫喊着求饶一边东躲西逃。
奈何他们人多势众,怎么都逃不掉。
正当他们笑得开心,其中几个人的爹娘寻来了。
他们反常地喝止住自己的孩子,拽着他们回家。
几个孩子不乐意,拼命挣脱。
“别闹了!”
不知是谁的娘大声呵斥了一声,前一秒还在吵嚷的孩子瞬间闭上嘴,“鹬喙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叛徒被人毒死了,鹬首现在正火着呢,快回去。”
听到这里,一群人立马乖乖跟着来的大人预备回家,却被拦下。
“送饭的说你们几个小东西去过做饭的地方,鹬首叫你们过去。”
那碗气味刺鼻的东西和捡到的粉末包出现在这群孩子脑中,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不敢动弹——鹬首向来不过问组织事务,一旦过问便是腥风血雨,哪怕是孩童,他们也很清楚这点。
察觉出孩子的不对劲,几个成人意识到什么,立刻将矛头转向抱着头侧卧在地的顾仁:“是不是这个杂种带你们干的?”
年纪稍长的孩子反应过来,连声附和。
前来拿人的侍从利如刀刃的目光扫了下来。
顾仁企图辩解,终究势单力薄。
也是这时,他第一次见到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