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板的威胁最终在村支书和村民们的干预下不了了之。
那天之后，我更加认真地跟随爷爷学习风水的精髓。
奇怪的是，当我不再抗拒这个身份，那些曾被我视为迷信的理论，突然有了新的意义。
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我的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程先生您好，我是林世昌，经朋友推荐得知您精通风水。
家宅近来多有不安，愿重金聘请您前来指点。
盼复。
"我盯着那个姓氏，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是同一个人吗？
还是巧合？
爷爷坐在院里的藤椅上，旱烟袋冒出缕缕青烟。
"爷爷，上次那个林老板...他全名叫什么？
"爷爷眯起眼睛回忆："好像...是叫林世...什么的..."我犹豫再三，还是回复了短信，约好第二天上午在城里见面。
如果真是同一个人，我至少要做好准备。
清晨，我换上最体面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把爷爷的罗盘和笔记本小心地装进公文包。
临出门前，爷爷叫住我，递来一个绣着八卦图案的布囊。
"戴上这个...防小人。
"我本想拒绝，但看到爷爷殷切的眼神，还是接过来塞进了口袋。
城市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按地址找到了一处高档别墅区。
门卫核对我的身份时，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怀疑。
"风水师？
"他上下打量我的衣着，"林先生没说有访客啊。
"正当我准备打电话确认时，一辆白色宝马缓缓驶来，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张心怡，我的大学同学，建筑系系花，也是我暗恋了西年却从未敢表白的对象。
"程远？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是你？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公文包带子。
她比大学时更漂亮了，栗色长发微卷，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一身剪裁得体的浅灰色职业装衬得她干练又优雅。
"张...张心怡..."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三年没下雨的河床。
门卫的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张小姐，这位是...""我大学同学。
"张心怡冲我微笑，"你是来找三叔的？
""三叔？
"我大脑一片空白。
"林世昌是我三叔啊。
"她歪头看我，"你不是来给他看风水的吗？
"世界突然变得很不真实。
我跟着张心怡的车进入小区，手心不断冒出冷汗。
大学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图书馆里远远望着她认真侧颜的午后，课堂上她发言时全班安静聆听的场景，还有毕业晚会上她与学生会主席共舞时，我一个人躲在角落喝啤酒的夜晚。
"到了。
"张心怡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面前的别墅豪华得超出我的想象，三层欧式建筑，修剪整齐的草坪，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喷泉。
我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己经有些发黄的衬衫领子，突然希望地面能裂开一条缝让我钻进去。
"别紧张。
"张心怡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三叔人很好的。
"踏入别墅的那一刻，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宽敞的客厅里，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从真皮沙发上站起身。
我松了口气——不是上次那个林老板。
"这位就是程大师吧？
"林世昌热情地迎上来，"心怡说你们是同学？
真是太巧了！
"我僵硬地点头致意，余光瞥见张心怡好奇地打量着我手中的罗盘。
那个曾经在计算机课上笨拙地敲代码的农村小子，如今成了拿着古怪仪器的风水师——这场景荒谬得让我想笑。
佣人端来茶具，我伸手去接时，手腕一抖，茶杯差点翻倒。
张心怡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我们的手指短暂相触，她指尖微凉的触感让我心跳加速。
"小心烫。
"她轻声说，眼神中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林世昌开始讲述他的困扰：自从半年前搬进这栋别墅，公司接连失去几个大项目，妻子莫名其妙地失眠，儿子在学校打架被处分。
"我朋友说可能是风水问题，推荐我找您看看。
"林世昌态度诚恳，与上次那个趾高气扬的林老板判若两人。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打开罗盘，我沿着客厅慢慢走动，观察房屋结构。
这时，我注意到张心怡也拿出了手机上的指南针应用，跟在我身后，表情既好奇又怀疑。
"主卧在哪个方位？
"我问。
林世昌带我上楼，张心怡也跟了上来。
主卧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
但当我走到窗前时，突然感到一阵不适——远处一栋高楼的尖角正对着这个窗户。
"这里有个壁刀煞。
"我指着那个尖角，"就像一把刀首劈过来，会影响主人的健康和情绪。
"张心怡皱起眉头："这只是心理作用吧？
从科学角度...""从科学角度，"我打断她，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坚定，"长期面对尖锐物体确实会引发潜意识的不安，导致压力激素水平升高，影响睡眠和情绪。
"她惊讶地眨眨眼，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回应。
我们又查看了其他房间。
在书房，我发现书桌背对着门。
"座位最好能看见门口，这样符合人类对安全感的原始需求。
"我解释道，"这在风水中叫有靠山。
"走到厨房时，我注意到灶台正对着卫生间门。
"水火相冲，不利家庭和睦。
"我建议调整灶台位置或加装门帘。
张心怡全程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些什么。
当我们回到客厅时，她突然问道："程远，你真的相信这些吗？
大学时你不是最讲科学的吗？
"她的问题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戳中了我内心最矛盾的地方。
我放下罗盘，首视她的眼睛："风水不全是迷信。
它其实是古人对环境和心理关系的观察总结。
就像你说的，有些是心理作用——但心理作用难道就不重要吗？
"林世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
那程大师，您看要怎么调整？
"我给出了几个建议：在卧室窗户挂八卦镜化解壁刀煞，调整书房家具布局，厨房加装门帘。
最后我指着门前的喷泉说："这个位置不对。
水代表财，但水流方向反了，应该调整喷头角度，让水往屋内流，象征财气内聚。
"张心怡忍不住笑了："这也太...""太什么？
"我挑眉看她。
"太像模像样了。
"她摇摇头，嘴角却带着笑意，"大学时那个说话都会脸红的程远去哪了？
"她的话让我一愣。
是啊，那个自卑的农村少年去哪了？
此刻站在豪华别墅里侃侃而谈风水的人，真的是我吗？
林世昌对我的建议非常满意，当场支付了丰厚的酬金，还邀请我留下来吃午饭。
餐桌上，张心怡坐在我对面，时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
"程远，你现在就做这个？
全职风水师？
"她切着盘中的牛排问道。
"暂时是。
"我放下刀叉，"其实我更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想说什么？
想说我其实不甘心只做风水师？
想说我还惦记着城市里的机会？
但在林心怡面前，这些突然显得那么苍白。
"更想什么？
"她追问。
"更想把风水中合理的部分与现代科学结合。
"我最终说道，"比如环境心理学、建筑学。
"张心怡眼睛一亮："这个想法很棒！
我们公司最近在做生态建筑项目，也许..."她突然停住，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午饭后，林世昌让张心怡送我出门。
走在花园小径上，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
"真没想到会这样遇见你。
"张心怡打破沉默，"大学毕业后，大家都各奔东西了。
""嗯。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暗恋，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其实..."她犹豫了一下，"大学时我注意过你。
"我猛地转头看她，差点扭到脖子。
"你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很安静，但每次小组讨论说的话都很有见地。
"她微笑着，"有一次你还帮我修过电脑，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
那是大二的一个雨天，她的笔记本电脑蓝屏，我鼓足勇气主动提出帮忙。
修好后，她请我喝了杯奶茶，那是我人生中最甜的饮料。
"记得。
"我轻声说。
走到小区门口，张心怡突然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我们公司真的在招环境规划师，如果你有兴趣..."我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心怡建筑设计有限公司 设计总监 张心怡"的字样。
原来她己经有了自己的公司。
"谢谢。
"我把名片小心地放进衬衫口袋，"我会考虑的。
""程远，"她叫住准备离开的我，"你变了很多。
更...自信了。
"我回头看她，阳光在她发梢跳跃："可能是因为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吧。
"回村的路上，我摩挲着口袋里的名片，回想着张心怡说"我注意过你"时的表情。
也许，风水师的身份并不像我曾经以为的那样令人羞耻。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尊严不在于职业，而在于如何对待自己的职业。
爷爷见我回来，急切地问："怎么样？
"我掏出厚厚的酬金和那张名片，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爷爷听完，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眼里闪着泪光。
"远娃子...你长大了..."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起身翻出大学时的编程书，又看了看爷爷的风水古籍。
两个世界在我脑海中碰撞，却不再是非此即彼的对立。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院子里爷爷的老罗盘上，铜制的指针微微发亮，仿佛在指引某个我尚未看清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