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是今日是腊月初八,八即发,再者是小年之后所有铺子就要打烊准备迎新年了,再开张要等上元节了,所以鸨妈妈这就趁近年尾再多多挣一笔。
一直到晚上,金陵醉楼里的客人已经多起来了,都等着秦望舒晚间梳拢宴上的才艺,也等着买下花魁的第一夜。
台下渐渐坐满,从门口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少,毕竟想来的都来了,不想来的大概是不会来了。
鸨妈妈知道该是让秦望舒登台了。
秦望舒在台子后的厢房里梳妆,鸨妈妈清了台子,把松禾跟莺啼她们先撵了下来。
松禾撩开厢房的珠帘就看见秦望舒早就梳好妆了,此刻正拿了朱笔往眉心细致地描那一朵梅花花钿。
铜镜里的秦望舒确实很美,肤若凝脂,眉目含情,朱唇一点,额头上梅花花钿只增妩媚。
松禾透过铜镜细细打量着秦望舒,她看见了一个很少见的秦望舒,是一个满面春风,很是高兴的秦望舒。
她之前所见的秦望舒也是大家闺秀的样子,温温柔柔,却也如同一汪死水,虽静但不灵。
只是秦望舒没着急出去,明明鸨妈妈早就给她清好了台。
松禾一手打着帘子静静地瞧着她,看她描完花钿又开始抱着琴调弦,细细致致地仿佛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专心致志的,又好像有些期待的样子,松禾看着她,甚至觉得秦望舒周身好像还飘了一圈对一种复杂情感的虔诚。
松禾在不少人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期待的?虔诚?
话本子上说这是心悦一个人的表现之一。
松禾没说话,退至门口。
秦望舒没动,说明她要等的人应该没来。
所以她们八成要上去再奏一曲。
松禾在门边看着鸨妈妈撅着***,合着手掌围在秦望舒身边转了几个圈儿的劝着秦望舒,秦望舒只自顾自地打扮着,没回一句。
不过也能理解,她是鸨妈妈的摇钱树聚宝盆,哪有人会跟钱置气?只会求着要。
而且秦望舒看着就像清冷的出尘仙子,有点儿脾气和傲骨什么的太正常了。
果然,她刚收了眼神,就被鸨妈妈又往外推了推,让她们上台继续先奏着曲儿。
——
周求恕他们下了层层台阶,走走歇歇近两个时辰,才堪堪到了金陵醉。
几人进去时,台下已经叫叫嚷嚷地坐满了人,一个个儿的伸长了脖颈往台子后头看,嘴里还叫着让秦望舒赶紧出来,让大家见见。
秦望舒知道周求恕没来,所以一直不愿意出来。
鸨妈妈眉头拧成一团,被台下恩客吵吵嚷嚷地心烦,大冷的天,手里扇子还摇的飞快,一边看了看台后,一边不停地往门口张望。
她也知道秦望舒是在等悯王来。
正心里臭骂着秦望舒死丫头,这头恰巧眼尖的瞅见周求恕他们进来,立即脸上换了笑,不知道几分真心实意,故意扬声儿说:“稀客啊这位爷!来来来,楼上还有雅间,这边儿请这边儿请。”
确实是稀客,按她来看,秦望舒跟这位爷绝对缘分匪浅,因为秦望舒跟这位爷同年来的,她也被周求恕特别嘱托了,不让秦望舒接客。
不过本来这位爷偶尔还会来看看秦望舒,三年前不知怎的就没来过了,她还以为是上头派人看的紧了,如今这瞧着应该不是。
毕竟还是来了。
鸨妈妈名叫唐虹,楼里的人除了姑娘们叫她妈妈,其他人都叫他虹姨。
她同时也是金陵醉里同周求恕联系的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引着周求恕往楼上走。
台子后艺人准备的厢房里,有个叫冬儿的小丫头得了鸨妈妈的眼神儿快速进来跟铜镜前的秦望舒说了一声,让她是时候登台了。
她抿了抿口脂,对着镜子里温柔一笑。
他到底还是来了。
秦望舒从凳子上站起来,抚了抚脸侧的碎发,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再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将衣衫收拾好,有些慌张地躬身对着镜子又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才又矜持的抱了琴款款走出去。
松禾下台时跟秦望舒打了个照面,知道这是秦望舒等的人到了,没想到等的是这个半只脚踏进和尚庙的人。
松禾下去后探头看了一圈,只见二楼上正对着戏台子的珠帘后坐着个人,旁边应该是他两个侍卫。
看轮廓,只觉得这人过于清瘦了些,秦望舒在等他?
那人面前有珠帘,还有一层纱帘,模模糊糊的她也看不清楚。
松禾移开眼,有些奇怪秦望舒怎么知道这人会来,一早就在等着,还生生将登台时间推了一个时辰。
她知道这里面有事儿,不过约摸也就是男男女女的风月之事。
跟她稍微有那么点儿关系。
她说的是人,风月之事可没她,跟她没关系。
秦望舒知道周求恕就在二楼正对着她的地方坐着,只是那一排帘子什么的,属实碍眼,让她瞧着那人不真切。
台下人叫嚷的欢快,声浪一声高过一声,秦望舒这才收了目光,敛了心神呼出一口气,开始唱曲儿。
那边鸨妈妈看着周求恕进来的脸色有些不对,阴沉沉的,好不严厉。
听说这个主身上有病,这如今好不容易来一次,她瞧着这人可是越发瘦削了,已经脱相了,仪表姿色远非从前。
不知秦望舒那丫头可会后悔?不过眼下该害怕的当是她吧。
她心下开始忐忑,待周求恕入座之后立马亲自端了好茶带了两盘还冒着热气儿的糕点去求见周求恕。
“爷,这是奴花大价钱从江南盘来的雨前龙井,今儿端来先给您尝尝。”
周求恕没有理她的意思,只盯着台下,手里默默地转着串佛珠,似在发呆。
瞿钊见唐虹面上有些尴尬,犹豫一番还是伸手接下托盘,将茶和糕点在周求恕身旁的小几上摆好。
秦望舒一曲毕,台下叫好声一片,都在往台上扔银子。
周求恕的神情与刚才无二,还是没有喝茶的意思。
唐虹这才又主动跪了下来开口认错:“爷,奴知错,请您责罚。”
“何错?”周求恕这才转头瞥了虹姨一眼,手里的珠子顿了一下,接着转下一轮。
唐虹跪在周求恕后侧方,手里绞着帕子,犹犹豫豫地说:“爷……其实…其实这都是是望舒姑娘的主意,您也知道望舒的心思……奴私以为您…您…,不然也不会托奴多照拂她一点儿……就…就…奴这才答应她的。”
周求恕才斜睨一眼唐虹说:“这么会揣测本王的心思,那不如你揣测揣测阎王爷的心思,看他给你许了多少寿命。”
唐虹一听这话便惶恐地抬了头往周求恕看去,捏着帕子膝行两步:“爷,奴——”
周求恕没回头,瘦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仍靠着椅子坐着,待手里佛珠又转完一轮,就将佛珠收了起来。
他打断唐虹接着说:“让秦望舒来见本王。”
说完又漫不经心地拎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说:“这是第一次,再有下次,自戕谢罪。”
唐虹窃喜,立即磕头,稍稍有些有些打颤地回说:“谢王爷饶恕,谢王爷饶恕…奴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唐虹也知道,自己这次由着秦望舒一起自作主张,实在是不应该。
爷在外人眼里,本就不应是自由之身,如今能放着心、安安稳稳坐在这里,是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经营下来的,万一被有心人细细琢磨出个中弯弯绕绕来,就能知道爷在秦华,并非老老实实地长伴佛侧。
毕竟皇帝当初为了能让佛祖“看见”周求恕是诚心实意的,暗中给从龙寺的主持下了令,不让周求恕与外界接触,一切人,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