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里的火把将三人影子投在堆积如山的麻袋上。
楚红绫的剑尖仍抵着白夜行咽喉，一滴血珠顺着剑脊缓缓滑落。
"白家商号？
"她眯起眼睛，"那个给严老狗送寿礼的白家？
"白夜行嘴角噙着笑，右手却悄悄摸向腰间。
齐砚秋注意到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唯独左手小指缺了半截，伤口平整得像被利刃一次性切断。
"楚将军明鉴。
"白夜行声音温润如玉，"给相府送的是陈年霉米，给红绫军送的却是新锻的刀剑。
"他说着突然掀开身旁粮袋——金灿灿的谷粒倾泻而出，下面赫然埋着数十把包了油布的横刀。
崖下传来喊杀声。
楚红绫略一迟疑，剑锋稍稍后撤半寸。
白夜行趁机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青州七县官仓分布图，守备换岗时辰，还有..."他翻到某页，"楚将军最想知道的，去年冬天克扣军饷的仓曹名单。
"齐砚秋看见楚红绫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那名单首页第三个名字被朱砂圈了出来：杜衡，正是害死她父亲的前军需官。
爆炸声再次震动粮仓。
白夜行突然抓住楚红绫手腕："严相爷的私兵距此不过二十里，楚将军要报仇，现在就是机会。
""你为何帮我们？
"齐砚秋忍不住问。
白夜行转向他，目光在书生破损的官服上停留片刻："齐编修的《论河工疏》，白某拜读过。
"他指了指自己残缺的小指，"朝廷砍人手指的时候，可不管你是几品官。
"楚红绫突然收剑入鞘："开仓，放粮！
"---黎明前的青州城像一锅沸水。
饥民从西面八方涌向官仓，有人抱着陶罐，有人拖着板车，更多人是赤着脚空着手跑来。
官仓前的广场上，十几个被捆成粽子的仓吏跪在台阶中央。
楚红绫一脚踹开最后一道仓门。
霉变的谷物气味扑面而来，齐砚秋看见堆积如山的粮袋间，夹杂着许多己经腐烂的黍米，黑色的霉斑在月光下如同无数张扭曲的人脸。
"去年冬天青州冻死两千七百人。
"白夜行轻声说，"而这里烂掉的粮食够十万人过冬。
"一个穿绸衫的胖子被拖到广场中央。
楚红绫拔出佩剑时，齐砚秋下意识上前一步："楚将军，民心比杀人重要。
"楚红绫冷笑，突然用剑尖挑起本账册扔给齐砚秋："念！
"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令人窒息的罪恶。
齐砚秋声音越来越哑："永和十六年腊月，截留军饷三千两...腊月廿三，以沙石充粮八百石...十七年正月，贩卖官粮私获银两..."每念一条，人群中的呜咽就重一分。
当念到"克扣赈灾粮致流民饿毙二百余"时，有个老妇人突然冲上来抓挠胖仓曹的脸："还我孙女命来！
"楚红绫的剑光如雪练般闪过。
胖仓曹的头颅滚落台阶，血溅在账册上，正好污了"杜衡"的签名。
"从今日起！
"楚红绫踩住那颗头颅，"青州再无皇粮！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齐砚秋看见白夜行悄然退至阴影处。
那个青铜面具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脸上，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三日后，青州知府的大轿被扔进护城河。
楚红绫坐在府衙正堂，脚下踩着知府的官印。
她身后挂着幅被撕破的《江山永固图》，齐砚秋正往空白处书写安民告示。
"不行。
"楚红绫突然按住他手腕，"暂代青州政务这句删掉。
"齐砚秋不解："总要有个名目...""就叫红绫军管！
"她蘸了朱砂在纸上画了杆红枪，"百姓认这个。
"白夜行的笑声从屏风后传来。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长衫，手里摇着把乌木骨扇："楚将军痛快。
不过..."扇尖突然指向地图，"严相爷己调集三州兵马，最迟五日兵临城下。
"齐砚秋心头一紧。
他们现在能战的不足八百，而朝廷至少能调动两万精锐。
"怕了？
"楚红绫挑眉看他。
"我在想..."齐砚秋突然抓起毛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漕运。
"白夜行眼睛一亮。
扇骨"啪"地合拢："妙！
朝廷大军粮草必经清水漕。
不过..."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齐砚秋，"烧粮船这种事，齐兄下得了手？
"齐砚秋眼前浮现出官仓前饥民的脸。
他蘸墨写下"火攻"二字，一滴墨汁晕开如黑血。
"我来带队。
"楚红绫抓起红缨枪。
"不必。
"白夜行变戏法似的摸出块铜牌，"漕运衙门的通关文书，白某刚好有几份。
"当夜议事厅烛火通明。
齐砚秋负责谋划路线，楚红绫挑选死士，白夜行提供漕船构造图。
三更时分，当计划最终敲定时，齐砚秋突然发现他们三人不知何时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
---五日后，严相爷在别院赏舞时收到了八百里加急军报。
歌姬正唱到"太平天子朝元日"，侍从慌张闯入打翻了鎏金香炉。
"混账！
"严相爷摔碎茶盏，"小小流寇也值得..."军报上的火漆印让他瞳孔骤缩。
不是普通的兵部印，而是天子亲赐的紫宸章。
展开绢帛，首行朱砂字刺得他眼前发黑：青州失守，漕运中断，六万石军粮尽焚。
红绫贼众己聚十万，打出"诛严相，清君侧"旗号。
歌姬还在咿咿呀呀地唱。
严相爷暴怒地掀翻案几，却在下一刻突然冷静下来。
他抚摸着腰间玉带，想起二十年前先帝临终时说的话。
那时先帝枯瘦的手指也是这么死死攥着他："记住，大胤朝真正的敌人从来不在民间..."窗外惊雷炸响。
初夏的第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