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雪粒子扑簌簌砸在窗棂上,苏晚棠将冻得青紫的手指浸入木盆。
皂角水漫过昨夜被沈明轩塞进掌心的枇杷露,琉璃瓶在破晓的天光里折射出暗红色血痂般的痕迹。
"苏姑娘好本事。
"崔嬷嬷用护甲勾起件素纱中衣,蝉翼般的衣料在她指间簌簌作响,"连昭仪娘娘最娇贵的云锦都洗得这般鲜亮,老奴怎好埋没了人才?
"十二扇雕花木门次第推开,三十筐浸着血渍的绸缎涌进浣衣局。
陈阿宝打翻铜盆,淡黄药汁泼在苏晚棠裙角,是治冻疮的紫草膏。
"三日前的月事带。。。
"小宫女们窃窃私语退至墙角,崔嬷嬷腕间伽楠香珠擦过苏晚棠耳垂:"今夜宫门下钥前,要见着晾晒好的。
"雪地上忽然漫开杏酪香,沈明轩惯用的松烟墨味儿混在里头。
苏晚棠按住陈阿宝发颤的手,在对方掌心画了朵五瓣梅,幼时翻墙偷杏子被逮住的暗号。
暮色染红井台时,陈阿宝的竹竿己挑起大半绫罗。
苏晚棠嚼着梅花酥残渣,齿尖忽地尝到丝铁锈味。
抬眼望见叶青梧孔雀蓝的裙裾扫过西墙角,鎏金护甲正往晾晒的绛纱衣堆里探。
"晚棠姐!
"陈阿宝的惊呼混着裂帛声,"这。。。
这怎么像是贤妃娘娘的蹙金绣?
"叶青梧的玉底鞋碾着半幅残破的百子千孙图,殷红丹蔻点向苏晚棠鼻尖:"尚宫局刚领的蜀锦,倒叫你洗成了渔网。
"崔嬷嬷来得比想象中快,珊瑚护甲掐住苏晚棠下巴:"二十两雪花银,还是三十脊杖?
"染毒的黑水正从她袖口渗出,滴滴答答落在苏晚棠昨夜浇灌的白梅根下。
苏晚棠舌尖擦过破损的锦缎,铁锈味里钻出缕甜腥,是御药房用来浸泡银针的鸩羽汁。
她忽然想起今晨浣衣时,曾见叶青梧的贴身宫女往铜壶里抖进包赭色粉末。
"嬷嬷且看。
"苏晚棠将布料浸入陈阿宝未倒尽的紫草汁,墨绿丝线遇药汤竟泛起靛蓝荧光,"若是浣洗不当,该是经纬俱散,但这金线分明是遇毒物蚀了芯。
"暮色里突然响起三声云板,尚宫局来取晚膳的宫人提着琉璃灯转过游廊。
叶青梧绣鞋悄悄碾碎地上一粒丸药,崔嬷嬷的法令纹在渐暗的天光里扭曲成毒蛇:"倒是老眼昏花,错怪了。。。
"苏晚棠咽下喉头腥甜,灵舌残余的灼痛感中,忽然尝到丝熟悉的苦杏味,和沈明轩今晨给的枇杷露里,那抹若有若无的异香如出一辙。
暮色里的琉璃灯忽明忽暗,苏晚棠指尖捻着泛蓝的丝线,喉间苦杏味愈发浓烈。
崔嬷嬷的伽楠香珠缠在腕间转了三圈,终是松开钳制的手:"倒是老身错看了这料子。
""嬷嬷明鉴。
"苏晚棠垂首时瞥见叶青梧鎏金护甲上的裂痕,那是方才碾碎地上药丸时崩开的豁口,"金线遇鸩羽汁会发脆,若送往尚宫局的衣料里混进这等剧毒。。。。。。"话尾化作喉头涌上的腥甜,灵舌灼烧感蔓延至天灵盖。
廊下突然传来铜盆坠地的清响,陈阿宝抱着半筐雪白中衣踉跄跪倒:"奴婢该死!
方才见叶大人袖中掉出个纸包。。。。。。"小宫女抖开的油纸里,赭色粉末正簌簌落进雪地。
叶青梧孔雀蓝的裙摆如毒蝶振翅,鎏金护甲首取陈阿宝咽喉。
苏晚棠抢前半步将人护在身后,绣鞋尖碾住那片残破的油纸:"尚宫局何时改用鸩羽熏衣?
或是说。。。。。。"她舌尖卷过被毒液腐蚀的丝线,突然尝到御药房特有的沉水香,"前日给太子煎药的砂锅,也是这般染了毒?
"云板声恰在此时响彻宫墙,取膳的宫人提着食盒转过游廊。
崔嬷嬷猛扯住叶青梧的披帛,老脸上堆起笑纹:"雪天路滑,叶大人当心摔着。
"当最后一缕天光沉入宫墙,苏晚棠蜷在浣衣局耳房的炭盆旁。
陈阿宝捧着冻疮药膏抽噎:"晚棠姐的舌头。。。。。。"话音未落,沈明轩惯用的松烟墨味混着梅花酥香气漫进窗棂,油纸包着的枇杷露在雪地上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别碰那个。
"苏晚棠用银簪挑开瓶塞,深褐药汁里浮着粒未化的苦杏仁,"今晨的枇杷露里掺了南诏乌头,能诱发灵舌反噬。
"她忽然想起幼时沈家药堂里,那个总爱往她蜜饯罐里塞黄连的青衣少年。
陈阿宝惊得打翻药膏:"沈少监他。。。。。。""有人要借他的手杀我。
"苏晚棠将琉璃瓶掷入炭火,爆开的蓝焰中升起缕异香。
灵舌残余的刺痛突然变得尖锐,就像三年前苏府大火那夜,她在父亲书房的灰烬里尝到的那抹甜腥。
更鼓声穿过雪幕,西偏殿传来瓷盏碎裂的脆响。
叶青梧孔雀蓝的宫装浸在铜盆里,鎏金护甲生生折断了半截:"浣衣局的贱婢。。。。。。"她盯着水中扭曲的倒影,忽然轻笑出声,"且看你能尝出多少毒物。
"窗纸映出个佝偻身影,崔嬷嬷捧着尚宫局新制的冬衣迈进门槛。
伽楠香珠缠着张泛黄的纸,隐约可见"前朝余孽"西字朱砂批注。
"该换新炭了。
"老婆子将银丝碳堆在苏晚棠榻边,炭灰里混着几片未燃尽的孔雀蓝锦缎残片。
陈阿宝要伸手拨弄,却被苏晚棠用冻疮未愈的手攥住腕子。
雪粒子突然密集地砸在窗纸上,像无数细小的银针。
苏晚棠望着炭盆里最后一点蓝焰熄灭,灵舌残留的苦杏味终于被血腥气吞没。
远处传来云板叩击宫门的回声,惊起寒鸦掠过尚宫局鎏金的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