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操场染成橙红色时，楠楠正用树枝在沙地上反复写着“3+5=8”。
风掠过槐树枝叶，沙沙声像无数双嘲笑的嘴巴。
她盯着那些被风抹平的算式，突然抓起一把沙子撒向空中，细碎的颗粒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混着沙粒在脸上划出蜿蜒的沟壑。
“连字都写不好，活该当笨蛋！”
这句话在脑子里循环播放，楠楠蜷缩得更紧了。
膝盖上的淤青在暮色中泛着青紫，那是早上被男生推搡时撞到的。
他们故意用书包当沙包抛掷，粉色的兔子橡皮被踩得面目全非，断裂的兔耳朵沾着泥土，像一截被遗弃的残肢。
她想起上周数学考试时，同桌陈浩故意撞翻她的桌子，墨水在草稿纸上晕开的墨团像一团吞噬分数的黑洞。
监考老师判定她“作弊未遂”，而陈浩却在放学时对着她书包吐口水：“就你这种蠢货，活该被撕作业本。”
暮色渐浓，远处教学楼传来放学的喧闹声。
楠楠用指甲抠着沙地上的小石子，突然听见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
文青踩着七厘米的红色高跟鞋匆匆走来，貂绒外套在晚风中扬起涟漪。
“以后别躲在这么脏的地方。”
她的声音像冰碴子，却在下一秒脱下外套裹住女儿瑟瑟发抖的肩膀。
楠楠闻见母亲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混杂着烟味和香水味，像一剂复杂的药——既让她感到安心，又隐隐刺得喉咙发痒。
路过传达室时，保安正用竹扫帚拍打楠楠的书包，扬起的灰尘在路灯下飞舞。
“现在的孩子真不省心，把操场弄这么脏！”
他嘟囔着，扫帚尖几乎戳到楠楠的脚踝。
文青突然停下脚步，从LV包里掏出湿巾仔细擦拭书包上的灰，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保安讪讪地收起扫帚，讪笑：“您这当妈的真是讲究。”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文青旗袍上的金线牡丹在暮色中褪成灰白，像一朵被揉皱的纸花。
回家的路上，楠楠盯着母亲被风吹乱的鬓角。
文青今天化了精致的妆容，口红是和李老师同款的猩红色，但眼尾的细纹在路灯下格外清晰。
她突然想起早上撕碎的作业本，那些飘散的纸片像雪花般覆盖了母亲翻教育心理学时皱起的眉头。
“李老师明天会给你换座位。”
文青的声音打破沉默，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像某种倒计时，“我特意跟她说让你和陈浩分开坐。”
楠楠攥紧了书包带，断裂处露出被撕碎的作业本残页，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在暮色中模糊不清。
她想起陈浩总在她作业本上画乌龟，用修正液把她的名字改成“笨蛋”，而李老师每次只是轻飘飘说一句“别闹了”。
路过便利店时，文青突然停下买烟。
玻璃门映出母女俩的身影，楠楠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而文青旗袍上的牡丹在暖黄灯光下重新焕发生机。
她看着母亲熟练地点燃香烟，烟雾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灰白色，突然问：“妈，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文青夹烟的手指微微颤抖，火星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谁说的？”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烟灰落在旗袍上，像星星点点的疮疤，“你只是还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
楠楠盯着母亲被烟熏黄的指甲，突然想起她藏在书房抽屉里的安眠药，那些白色药片像凝固的月光，在深夜里泛着冷光。
到家后，文青径首走进书房，翻出那本《教育心理学》。
楠楠蹲在书桌前修补作业本，透明胶带在碎纸片上蜿蜒，像给伤口缠上绷带。
她突然发现母亲在扉页写满了批注，红笔圈出的句子刺痛她的眼睛：“孩子不是容器，而是需要点燃的火把。”
深夜，楠楠被书房传来的争吵声惊醒。
文青举着作业本冲丈夫怒吼：“你看看她写的字！
连‘春’字都写不好，以后怎么考重点中学？”
父亲的声音低沉无力：“你当年非要让她进重点小学，现在倒怪孩子不争气...”争吵声夹杂着摔东西的脆响，楠楠蜷缩在被子里，听见母亲高跟鞋重重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像一记记耳光。
第二天清晨，楠楠发现课桌上多了一套新的文具。
樱花粉的笔盒里躺着崭新的自动铅笔，橡皮擦上印着可爱的猫咪图案。
她翻开作业本，发现碎纸片被整齐地粘贴在复印纸上，歪歪扭扭的“春”字旁边，母亲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春天不是写出来的，是用心感受的。”
晨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字句上，泛起温柔的光晕。
李老师走进教室时，楠楠正盯着窗外的梧桐树。
嫩绿的芽尖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她突然想起母亲的话，在作业本上工工整整写下：“春，是树枝抽芽的声音，是泥土里苏醒的蚯蚓，是妈妈旗袍上永不褪色的牡丹。”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春天悄然生长的根系。
放学后，楠楠再次蹲在操场角落。
这次她没有划算式，而是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牡丹。
风掠过时，花瓣被吹散成细沙，她却笑得格外灿烂。
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钝响，几个男生路过时，她故意把书包背带调得更紧，粉色兔子橡皮安静地躺在笔盒里，兔耳朵上的泥土己被擦净。
文青来接她时，看见女儿满头大汗却满脸笑意。
路灯亮起的瞬间，旗袍上的牡丹在光影交错中重新绽放，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苗。
回家的路上，楠楠紧紧攥着母亲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传来，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和永不言弃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