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漏滴答声里混进了雨打芭蕉的碎响。
我睁开眼的瞬间,腕间赤金虾须镯正烫得灼人。
鲛绡帐外浮着鹅梨帐中香的暖雾,这味道本该浸透三年后染血的嫁衣,此刻却缠在未出阁少女的指尖。
指尖狠狠掐进咽喉,没有铜镜碎片的刺痛,只有剧烈跳动的心脉在提醒——我竟回到了永和十七年的惊蛰夜。
"姑娘,二姑娘来送合欢酒了。
"侍女玉簟的声音裹着雨前龙井的清香,与记忆中那声掺了鸩毒的"阿姐"重叠。
菱花镜里映出我未染铅华的脸,螺子黛还搁在青玉笔山上。
视线掠过博古架那尊青铜朱雀灯时,我瞳孔猛地收缩——灯油里浮着的半枚虎符倒影,正随着我急促的呼吸明灭闪烁。
"阿姐可是魇着了?
"沈月蓉掀帘而入的刹那,我腕间金镯几乎要熔进皮肉。
藕荷色襦裙上绣着百蝶穿花纹,那振翅欲飞的蝶翼分明是母亲陪嫁妆缎的纹样。
她发间点翠衔珠步摇随动作轻晃,东珠表面细密的裂痕,是母亲临终前死死攥在掌心的印记。
"听闻萧世子特意寻来西域葡萄酒。
"她将琉璃盏捧到我唇边,殷红如血的酒液里浮着金箔,"说是要讨个红妆万里的彩头。
"窗棂外惊雷炸响,我忽然握住她欲收回的手。
白玉盏沿裂开蛛网细纹,紫黑酒液滴落在青砖地上,腾起的白烟蚀出点点凹痕。
沈月蓉腕间绞金丝缠着的翡翠镯撞在案几上,发出催命符般的脆响。
"妹妹这酒..."我拔下她发间步摇,东珠坠子正悬在她骤缩的瞳孔上方,"是要养谁的气血?
"铜漏突然发出刺耳铮鸣,子时的更鼓竟提前两个时辰炸响。
沈月蓉踉跄后退时撞翻了青铜朱雀灯,泼洒的灯油在地面燃起幽蓝火焰,火光中浮动的虎符纹路竟与我腕间金镯辉映。
"姑娘当心!
"玉簟扑过来要灭火,却被我抬手拦住。
幽蓝火焰舔舐过青砖地,蚀刻出蜿蜒的北境舆图。
我望着其中闪着金光的燕回关,那是父亲战死之地。
前世首到被利剑穿心那刻,我才知那场大败源于二皇子私换粮草。
"不过是灯油溅了。
"我碾熄火焰,绣鞋底传来灼痛,"取那套掐金丝的骑射服来。
"沈月蓉攥着空酒盏退至门边,帕子掩住抽搐的嘴角:"阿姐明日大婚,这会儿要骑射服作甚?
"铜镜中映出我勾起的唇角。
前世我就是穿着这袭烟霞色嫁衣,喝下萧明稷亲手斟的合卺酒。
毒发时看着沈月蓉戴上我的凤冠,绞金丝在她腕间闪着我母亲颈血的光。
"忽然想起件趣事。
"我抚过妆匣底层尘封的金错刀,"去年围猎时,妹妹那匹惊了的马..."她脸色倏地惨白。
那马本该踏碎我的脊骨,却被我反手掷刀刺穿马眼。
刀柄上嵌着的孔雀石,此刻正在我掌心发烫。
暴雨拍窗的间隙,一缕混着铁锈味的沉水香渗入鼻端。
我指尖猛地扣紧妆台——这味道该出现在三年后的修罗场,而非待嫁闺阁的雨夜。
"更衣。
"我抖开骑射服束紧袖口,"去马厩。
"玉簟惊惶地望向窗外墨色天幕:"姑娘,这暴雨夜..."铜镜突然裂开细纹,裂缝恰好截断我咽喉的位置。
我望着镜中自己淬了冰的眼神,将金错刀藏进袖袋。
前世萧明稷便是在今夜将虎符拓样送进东宫,而那封通敌信就缝在他的马鞍夹层里。
"备两盏琉璃灯。
"我推开窗任风雨灌入,"要照得见...鞍鞯暗纹的那种。
"惊雷劈亮沈月蓉仓皇逃离的背影,她杏色裙裾下露出半截玄青靴尖——那是萧家暗卫独有的制式。
我抚过腕间渐凉的金镯,虎符纹路己彻底隐入赤金之中。
马厩方向忽然传来嘶鸣,混着利器破空的铮响。
我反手握住金簪疾步而出,却在廊下撞进一双浸着血气的眼睛。
"姑娘留步。
"玄铁面具下传来低哑嗓音,那人横剑拦住去路,剑柄云纹间嵌着半枚孔雀石。
我袖中金错刀突然发出嗡鸣,与他剑刃震颤的频率渐渐重合。
暴雨冲刷着他肩头深可见骨的箭伤,血水顺着剑尖滴落,在地面汇成奇异的虎符纹样。
我嗅到浓重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忽然记起前世咽气时,有人用染血的手指阖上我双目,腕间孔雀石擦过我冰凉的唇。
"让开。
"我举起琉璃灯照向他心口,"或者让我看看你怀里那封密信。
"他瞳孔猛地收缩,剑锋却低垂三寸。
这一刻,马厩方向突然爆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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