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冬天,程默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哈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一团雾。
三车间的早班刚结束,王师傅叼着烟卷拍了拍他的肩:"小子,李主任叫你去技术科一趟。
"车间里的嘈杂声突然远去,程默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昨天在食堂那番关于传动轴的议论,竟真传到了技术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油渍斑斑的工装,犹豫片刻,还是跑回宿舍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衫——那是父亲生前最好的一件衣服。
推开门时,程默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屋里暖烘烘的,混合着烟草、机油和纸张的气味。
西张斑驳的木桌拼在一起,墙上贴满泛黄的机械图纸,几个技术员正围着一张图纸争论什么。
"来了?
"韩春明从图纸堆里抬起头,浓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
他推了推桌上的老式算盘,"听说你昨天在食堂解了传动轴的问题?
试试这个。
"程默接过齿轮组图纸,俄文标注让他心头一跳——这正是父亲常念叨的"乌拉尔重型轧机"的传动系统。
那些冬夜里,父亲总爱用筷子在炕桌上画给他看。
"半小时,算出传动比和最大受力点。
"韩春明掏出怀表,"啪"地按开表盖。
程默没动算盘。
他闭眼回忆父亲教的心法:模数乘齿数得分度圆,转速比等于齿数反比...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一串串数字如溪流般淌出。
办公室里渐渐安静,有人凑过来看他写下的公式,突然"咦"了一声:"他没用查表法!
"韩春明正喝着茶,闻言差点呛住。
十五分钟后,程默放下笔:"传动比3.75,第二齿轮第三齿根应力集中,建议把淬火硬度提高HRC5度。
"阳光透过霜化的玻璃,在纸上投下一道晃眼的光斑。
韩春明抓起苏联专家的对照表,手指突然顿住——全对,连应力分析都分毫不差。
"你父亲..."韩春明嗓子发紧,"他是不是去过哈工大进修?
"程默摇头,指着图纸一角:"这里俄文译错了,осевое натяжение是轴向预紧力,不是径向压力。
""哗啦"一声,角落里的女技术员碰翻了墨水瓶。
蓝黑的墨水在图纸上漫开,她慌忙去擦,眼镜片后闪过一道异样的光。
与此同时,在食堂后厨,何雨水踮脚从气窗偷看技术科走廊。
她刚把省下的半勺猪油藏进铝饭盒,就听见女工们议论纷纷。
“三车间那个程默真神了!
韩科长当场拍桌子要人!”
饭盒“咣当”掉进水池。
她慌忙去捞,手指被刮出一道血痕。
晚上·工人宿舍程默就着油灯微光,拆解着一个报废的轴承。
床头摆着何雨水托人捎来的饭盒——底下压着张字条,歪歪扭扭写着"明早考核加油"。
"嗒、嗒",窗玻璃突然轻响。
秦京茹的脸贴在蒙霜的玻璃上,手里举着一本英文书《Metallurgy Principles》,烫金的剑桥大学出版社标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想学真正的机械工程吗?
"她声音压得极低,"周三零点,废料库房见。
"一片雪花穿过窗缝,落在书页间那个钢笔写的名字上——"Qin.J.R 1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