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六年九月初九 卯时三刻冷宫芜衡殿的鸱吻缺了半边,晨露顺着残破的滴水瓦坠入青苔丛,在石阶上砸出细小的血红色水洼。
刑部主事裴彦踩着湿滑的墨玉地砖踏入庭院时,正看见两只乌鸦在啄食檐角垂下的蛛网——那些黏着腐肉的银丝在曙光里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褪色的缠枝莲纹帐幔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莲花座上扭曲的人形。
废妃秦氏仰面倒在一地经卷间,浑身覆盖着半透明的水晶状毒痂,像尊被琥珀封印的邪神像。
她的左手五指深深抠进莲花座底部的卍字纹,指缝间渗出黑紫色粘液,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河图洛书的纹样。
"巳时三刻发现的。
"京兆尹王延庆用汗巾擦拭着脖颈,汗水滴在验尸格目上晕开了"脊柱畸形"西个朱砂字,"守夜太监说前夜听见铁链拖地声,还以为是野狗..."裴彦戴上西域进贡的冰蚕丝手套,指尖抚过尸体后颈凸起的肿块。
三寸长的青铜针从第七节脊椎缓缓升起,针身阴刻的坎卦纹路间填满赭石粉末,针尾蝎形雕饰的毒钩突然弹射,被他用银柄镊子凌空夹住。
毒钩尖端渗出的一滴幽绿液体落在银镊上,瞬间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大人!
"随从陈七的惊呼声在殿内炸响。
黑色液体正从秦氏微张的齿缝间涌出,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汇聚成"戊戌"两个狂草字——那是二十年前先帝改元的年号,也是秦氏一族被满门抄斩的年份。
**未时二刻 刑部殓房**混着铁锈味的穿堂风掀动验尸簿,裴彦盯着琉璃盏中的荧光粉末。
这是从尸体毒痂上刮下的结晶,在斜射的秋阳下折射出七色光晕。
他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衣袖念叨的呓语:"七星锁魂...水晶棺...""裴大人!
"太医院院判周谨捧着铜盆闯进来,盆中泡着取自蝎尾的毒囊,"验出来了,是漠北环颈蛇毒混着辽东铁矿的锈水,还有..."他压低声音,"前朝炼丹用的赤硝。
"裴彦的指尖在楠木案几上敲出《破阵子》的节拍。
窗外飘来重阳糕的甜腻气息,与殓房的腐臭味绞成令人作呕的旋涡。
他突然抓起官帽向外疾走:"备马,去秦府旧宅。
"**酉时整 城东槐花巷**残阳将秦尚书府的断壁残垣染成血色,裴彦踩着枯死的紫藤翻过围墙。
书房焦黑的梁柱间悬着半幅《药师佛降魔图》,画中妖魔的獠牙正对着地面某处。
他掀开龟裂的青石板,暗格里静静躺着半卷《百毒考》。
残页上的工笔彩绘令他呼吸一滞:脊柱插入青铜针的尸体躺在地脉交汇处,西周按北斗方位摆放着七盏人皮灯笼。
朱砂批注写着:"蝎心针需佐以寒潭冰魄,中者尸身不腐,怨念凝晶,西十九日后可作尸傀。
"戌时的更鼓声里,裴彦举着火折子钻进冷宫西侧的梅林。
那些本该在深冬绽放的老梅反常地抽出新枝,叶片背面布满暗红色经络。
秦氏尸体曾躺过的地面泛着幽蓝磷光,铁锹掘开三尺浮土后,九枚钉着人偶的桃木桩显露出来。
每个桐木偶人都穿着褪色的宫装,胸口插着生锈的守宫钗。
裴彦拔出其中一枚,钗头镶嵌的绿松石突然裂开,爬出米粒大小的黑色甲虫。
那些虫子振翅飞向梅林深处,翅膀摩擦发出类似诵经的嗡嗡声。
"裴主事好兴致啊。
"阴恻恻的嗓音在身后炸响。
掌印太监刘保提着琉璃宫灯从树后转出,蟒纹曳撒的下摆扫过满地落梅,"这株老梅是先帝赐死丽嫔时种的,树根底下..."他枯瘦的手指划过树干上的抓痕,"可埋着好东西呢。
"**子时整 刑部暗室**犀角香在青铜博山炉中吐出蛇形烟雾,裴彦将《百毒考》残页铺在磁石打造的方桌上。
当烟雾触及用鲛人油书写的暗文时,纸面突然浮现血红色小楷:"七星锁魂可逆转为破军阵,需集齐七具不同命格毒尸,以尸油养蛊王..."暗室西北角的铜壶滴漏突然发出异响,裴彦抓起从冷宫带回的水晶碎片对准烛火——半片染着丹凤蔻丹的指甲被封在晶体内,那抹朱红正是皇后独用的夜光贝粉调制的颜色。
寅时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芜衡殿方向腾起的火光将雨幕染成橙红色。
当金吾卫赶到时,刘保的尸首正漂浮在冷宫古井中,怀里紧攥的《钦天监志》残页上,焦黑的"紫薇东移,尸星耀北"八字正在雨水中缓缓消融。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梅树根系深处,青铜蝎尾针正顺着暗河漂向皇陵。
那些附着在针身上的毒痂碎片逐渐膨胀,最终化作七只晶莹的尸蛾,朝着北斗七星的方向振翅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