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煤油灯把教室照成昏黄色，王建军的位置空着。
陈爱红忽然用钢笔戳陆建国后背："你看见王建军饭盒了吗？
"他们找到水房时，那个瘦小身影正就着凉水啃窝头，搪瓷缸里漂着两片咸菜疙瘩。
"我...我粮票丢了。
"王建军袖口的补丁擦过眼角。
陆建国摸出自己省下的三斤粗粮票，却被陈爱红拦住："咱们全班每人匀二两，明天开班会商量。
"熄灯后的宿舍翻涌着秘密。
李大勇的床铺传来窸窣声，陆建国借着月光看见他在数粮票。
当那张白面票塞进王建军枕套时，铁床吱呀惊醒了装睡的人。
周六下午的澡堂腾着白雾，李大勇挂在脖子上的钥匙随跑动叮当响。
更衣室长凳上堆着各色脸盆，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盆是矿工子弟的标配，掉漆的铝盆大多来自农村学生。
"建国！
你的裤衩补丁比王师傅的矿灯还亮！
"李大勇的调侃引发一片哄笑。
陆建国慌忙把蓝布裤衩压进盆底，却见陈爱红她们抱着脸盆从女澡堂转出来——水管又坏了。
水蒸气模糊了男女生之间的三八线。
不知谁起的头，《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歌声突然从隔墙两侧同时响起。
李大勇的破锣嗓子格外突出，首到教导主任的胶底鞋声逼近，雾气里炸开慌乱的泼水声。
陆建国擦头发时发现陈爱红坐在锅炉房后边，湿发像黑绸缎披在肩上。
她正在速写本上画澡堂的砖烟囱，铅笔扫过的阴影里藏着个模糊的侧影。
"给你。
"她突然撕下半张画纸，"听说你弟弟要过生日。
"陆建国攥着画跑过煤堆，展开发现背面写着粮票兑换公式。
月光照在烟囱画角落的小人儿身上，那顶前进帽和他的一模一样。
期中考试前夜，宿舍走廊成了临时自习室。
李大勇用铁丝给陆建国做了个反光罩，煤油灯亮度顿时翻倍。
赵小娟抱着暖水瓶挨个添热水，军用水壶在水泥地上磕出清脆声响。
"这道巷道支护题..."王建军的声音突然发抖。
陆建国转头看见他秋衣肘部裂开新口子，铅笔悬在习题集某处久久不动。
陈爱红递来的草稿纸上画着支护结构分解图，铅笔痕叠着蓝墨水注释。
凌晨两点，陆建国被尿意憋醒，发现李大勇床上空着。
厕所方向隐约传来诵读声，他顺着声音摸到楼梯间，撞见李大勇就着路灯背单词，海魂衫肩头结着霜花。
"我爸说井下电工得懂进口设备。
"李大勇踹飞脚边的煤块，俄语单词混着白气飘散。
陆建国摸出兜里焐热的鸡蛋塞给他，那是陈爱红中午硬塞的"班长营养补贴"。
考试当天飘起细雪，陈爱红在卷子背面画了朵冰凌花。
陆建国交卷时瞥见那抹蓝色，想起自己昨夜在李大勇单词本里夹了半斤白面票。
煤校图书馆的松木书架还泛着桐油味，陆建国踮脚去够顶层那本《矿山测量学》时，身后突然传来轻笑。
陈爱红抱着《芥子园画谱》站在光柱里，细碎的尘埃在她发梢间流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