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碾过教学楼顶时，梁音梦正往书包里塞值日生记录本。
窗外的天空像块被揉皱的灰抹布，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惊得走廊尽头的麻雀扑棱着飞进雨幕。
她摸了摸空荡的侧兜，才想起今早把伞借给了前排感冒的温渝安。
“又要淋成落汤鸡了。”
梁音梦对着走廊尽头的镜子叹气，校服领口己经被冷汗洇湿。
镜中的少女刘海微翘，眼睛里映着远处的闪电，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宋怀抱着作业本从教师办公室出来，白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没扣，露出少年清瘦的锁骨。
“没带伞？”
宋怀的声音混着雨声，却比平时清晰许多。
梁音梦慌忙转身，撞得作业本从他怀里滑落，其中一本摊开在地上，露出夹在里面的——她上周丢掉的那枚“谢谢惠顾”拉环。
“我、我帮你捡！”
梁音梦蹲下身，指尖触到拉环边缘的齿痕，那是梁音梦习惯用牙咬开拉环留下的印记。
宋怀的手几乎同时覆上来，西目相对时，梁音梦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惊雷。
“一起走。”
宋怀忽然说，将作业本重新抱进怀里，另一只手抽出书包侧袋的黑伞。
伞骨撑开的声响里，梁音梦看见伞面上印着褪色的篮球校队标志——是他去年参加比赛时发的纪念品。
便利店的暖光在雨幕中晕开。
两人挤在伞下，梁音梦能听见宋怀胸腔里平稳的呼吸声，混着雨水敲打伞面的节奏。
她故意走得很慢，让肩膀偶尔蹭到他的手臂，感受白衬衫下隐约的体温。
“小心！”
宋怀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将梁音梦往怀里带了带。
一辆轿车溅起水花呼啸而过，梁音梦的运动鞋尖还是湿了，却在宋怀怀里闻到淡淡的柠檬香——和他常喝的汽水一个味道。
“谢……”梁音梦的道谢卡在喉咙里，因为发现宋怀揽着自己的手还没有松开。
伞骨在头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宋怀的指尖隔着校服布料轻轻收紧，又像被烫到般迅速撤离。
梁音梦盯着他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物理课学过的“短路”——此刻梁音梦胸腔里翻涌的电流，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路过巷口的报刊亭时，宋怀突然停住脚步。
他松开伞柄，从裤兜摸出枚硬币投进自动贩卖机，机械臂“咔嗒”一声送出罐柠檬汽水。
拉环打开的瞬间，气泡声混着雨声，宋怀将汽水塞进梁音梦手里：“喝了暖身子。”
铝罐上的水珠滑进她袖口，梁音梦却觉得掌心发烫。
她想起上周值日生锁门时，自己落在教室的保温杯——第二天清晨发现杯底凝着层薄霜，显然被放进过冰箱。
原来宋怀早就知道梁音梦有喝冰汽水的习惯，甚至记得梁音梦总是在雨天肚子疼。
“你呢？”
梁音梦仰头喝了一口，甜涩的液体滑进喉咙，看见宋怀的半边肩膀己经被雨水浸透。
宋怀摇摇头，伞倾向她这边更多了些，自己的右肩完全暴露在雨里。
路灯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梁音梦看见他的影子正轻轻挨着自己的，像两片终于相遇的拼图。
便利店的玻璃门“叮”地打开，暖黄的光涌出来。
梁音梦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进去，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包创可贴——是她昨天看见宋怀指尖的倒刺时默默记下的。
“给你。”
梁音梦将创可贴塞进他口袋，触感柔软得像团云，宋怀低头看她，睫毛上挂着雨珠，忽然轻笑出声：“梁音梦，你是不是……”宋怀的话被惊雷打断。
梁音梦慌忙抬头，却见宋怀伸手替梁音梦拂开贴在脸上的湿发，指尖划过耳垂时，轻声说：“没什么。”
伞下的空间忽然变得很小，梁音梦能看见宋怀瞳孔里倒映的自己，以及远处便利店招牌上跳动的“再来一瓶”霓虹字。
雨势渐小的时候，他们走到了巷子尽头。
梁音梦的小区铁门己经在望，宋怀的伞却始终偏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身子都淋得透湿。
梁音梦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摸出颗水果糖塞给宋怀：“草莓味的，谢谢你。”
宋怀挑眉接过，指尖触到糖纸下她潦草的字迹：“雨天快乐”。
他忽然凑近她耳边，低笑说：“下次再把伞借给别人，我就……”话未说完，他转身走进另一条巷子，白衬衫在暮色中晃成片模糊的白，像朵被雨水打湿的云。
梁音梦攥着空汽水罐往家走，罐底忽然硌到掌心。
梁音梦举起罐子对着路灯，看见铝皮内侧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其实我有两把伞。”
字迹被雨水晕开，却依然清晰，像宋怀每次看她时，眼底藏也藏不住的光。
深夜整理书包时，梁音梦在夹层里发现枚陌生的拉环。
铝片边缘光滑，没有齿痕，背面用小刀刻着极小的“言”字。
窗外的雨又下起来，梁音梦将拉环和那颗没送出去的柠檬味糖果放进铁盒，听见远处传来便利店打烊的提示音。
有些话，大概永远不会有说完的那天了。
就像这场暴雨终会停，可伞下那三十分钟的光阴，却永远在她记忆里下着，带着柠檬汽水的甜，和少年白衬衫上的雨痕，成为十七岁夏天最潮湿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