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深春,雨歇云开,城中最繁华的韩府深宅内,花木扶疏,虫鸣鸟语,安宁中却潜藏着一丝无形的压力。
韩亦轩坐在自家藏书阁中,指尖拈着一枚檀木棋子,却迟迟未落。
案上摆着一封来自户部的密函,旁边放着他近日登上《清议录》的文稿。
字里行间赞誉颇多,“新清流”、“韩家之光”、“后起之秀”诸如此类词汇,不胜枚举。
他却未露喜色。
“公子。”
门外传来管家的低声通报,“老爷请您去正厅。”
他收起函件与文稿,起身而去。
穿过回廊,踏入韩府正厅时,父亲韩峥业己端坐主位,左首是他三叔韩睿,右边还坐着族中几位年长长辈。
案几上的茶还未凉,显然他们己等候多时。
韩亦轩行礼:“父亲,诸位叔伯。”
韩峥点头,开门见山:“你这几月声名渐起,外界皆言你可借清流之势,是我韩家之幸。”
一旁的三叔韩睿轻笑接话:“朝中几位言官己提起你不止一回了,太学那边也开始有人打听你态度……你莫非还想袖手旁观?”
韩亦轩垂眸不语。
“我让你来,是想问你:如今你是否己下定决心,入朝参政,接过家族这条线?”
韩峥语气温和,却藏着不容回避的重量。
韩亦轩抬头望着父亲,缓声道:“儿子自幼习文修德,愿以所学报效朝廷。
但……”他顿了顿,眼神微沉:“若清流不过是他人争斗的幌子,若正道也要靠结党营私、口是心非才能行走,那我宁愿暂时旁观。”
正厅一瞬沉寂。
片刻后,韩睿笑道:“你倒还真是少年气盛。
只是这盛京,从来就不是只讲理想的地方。”
韩峥也轻叹一声:“你母亲在世时常说,你像你祖父——孤傲,有志气。
可你祖父当年也是在这朝堂上吃尽苦头,才明白什么叫‘理想要靠现实撑’。”
“你若愿走这条路,就得知道代价。”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堂中挂着的韩家祖像,“你以为我们韩家一路清誉是凭文才得来的吗?
你以为你祖父得以保全家族,靠的是一张嘴?”
韩亦轩神色微凝。
他知道这是父亲在点他——家族并非无暇,韩家虽然在外清誉在身,实际上也不得不在朝中权衡依附、左右逢源。
“若你执意要走自己的路,”韩峥目光渐冷,“你也要有承受后果的准备。”
韩亦轩沉默片刻,起身一揖到底:“儿子明白。”
**夜深。
他独自回到书房,推开窗户,夜风吹乱烛火。
他自幼聪慧,五岁能诗,七岁通《论语》。
太学中论辩时,几句见血,让言官惊艳。
他懂得人们口中的“天纵之才”意味着什么——不仅是荣耀,还有期许、利用与深不见底的旋涡。
“清流”、“继任”、“改革”……这些话语他早己听腻。
可真正让他犹豫的,不是父亲的安排,也不是家族的期望,而是他隐隐察觉到的一个问题:——这世道真的能靠“清流”改变吗?
他想起几日前偶然翻到的民间言书,说一江南青年在茶楼高谈时政,句句入理。
有人起哄:“你这般口才,不如去盛京闹一闹?”
那青年却笑说:“我本无权,怎敢乱政。
但若天有不公,终有一日,我会亲自来改。”
韩亦轩不知为何,久久不能忘那话。
“亲自来改……”他低声呢喃,仿佛透过夜色,看见了另一个年轻人——清贫、锐利、目光如炬。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好像命运己经为他们各自安排了位置,并注定有一天会在某个节点交汇。
**翌日清晨。
韩亦轩执笔写信,落款时手指微顿,终在一行小字下轻轻写下:“愿为天下苍生,先担一寸之责。”
写毕封存。
他知这话或许微不足道,但某一刻,少年心中终还是起了涟漪。
他将信交给仆人,吩咐:“送至太学纪师,说我愿赴座谈之邀。”
——盛京,将迎来一场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