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三月,花气袭人。
彼时韩府春宴如期而至,百花堆锦、宾客如云,朱帷翻飞之间尽显贵族门第之风。
韩府,世代清贵,曾出阁老、少宰,更有“盛京第一书香门第”之誉。
今日的韩府,更是钟鸣鼎食,庭前廊下,歌舞升平,笙箫阵阵。
韩亦轩立于宴席末端,身穿一袭月白首裾,眉目清隽,身形挺拔。
他虽未言语,却无形中成为全场注目的焦点。
众人皆知,这位韩家长孙,自幼聪颖,文采斐然,曾三度中乡试解元,又在京中风评极佳,乃未来“清流领袖”的不二人选。
“轩儿,”上首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举盏,语气不疾不徐,却声入人心,“你祖父当年倡清议、抑权贵,曾一言震退三司——如今这天下虽不似当年动荡,但人心不古,清流一脉,须得后继有人。”
韩亦轩举盏回敬,神情从容,语气温和:“孙儿谨记祖训。”
长者目光凝视他片刻,缓缓点头,却似意有所指地轻叹一句:“你明白就好。”
席间众人纷纷附和,称赞“韩家有后”、“轩郎不负家声”,更有几位年轻才俊前来敬酒,试探交情。
他一一回礼,温文尔雅,不失礼数。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杯杯酒水背后,藏着的是期许、试探、推力、棋势……酒过三巡,春宴渐入***,乐师奏起《清平调》,***衣袂翻飞,香风阵阵。
韩亦轩借口“略感乏倦”,悄然退下。
他信步走入后园,远离喧嚣。
园中修竹成林,溪水潺潺,几株梅树尚未凋尽,残花挂枝,宛若白雪。
夜风微凉,拂过衣角,带来阵阵花香与远处隐约的街市声。
他站在那株最老的梅树前,伸手轻抚树干,那粗糙的触感仿佛将他思绪拉回多年前。
祖父曾在此树下教他识字、讲史。
那年大雪初霁,他缩在祖父厚重披风下,听他讲“文景之治”“张良佐汉”,讲“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讲“忠臣死谏,亦胜庸碌苟全”。
那时的他,眼中燃着光,觉得人之一生,当为百姓谋福,为天下立命。
可如今,他立于这繁华权贵之间,却觉得自己仿佛己然身处棋局。
宴席上的觥筹交错,似笑非笑的寒暄,长辈那不容置疑的“安排”,这一切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低声自语:“身在局中,局外人却以为我运筹帷幄。”
他曾想过退避,但退到哪里?
祖父之望,家族之名,清议之重,众望所归——他从未有选择。
就在此时,风中传来一阵鼓噪。
他微微侧耳,只听见园墙外,有街头说书之声隐隐传来。
茶楼之上,评书人高声说道:“那书生当街***,首言‘为百姓立命,为苍生***’,惹得一城人动容!”
他心头一动,悄然绕出后门,立于偏僻角门之后,隔墙而望。
街角茶楼门前,围着不少百姓,皆在听楼上那年轻书生讲述民间疾苦与“士者之志”。
那人不过十***岁模样,一袭旧青衫,腰间系着布带,面色清朗,声音铿锵有力。
“——若世道沉沦,读书人岂能袖手旁观?
书生虽无权位,却有笔墨与良知,便要做那拨乱反正之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有老妇抹泪,有壮汉拍腿叫好。
韩亦轩定睛望去,那少年眉眼间皆是锐意,语气激昂,眼中有光。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恍惚。
他回忆起祖父说过的一句话:“世间从不缺聪明人,缺的是敢于不顺流而行之志士。”
他不觉嘴角微勾。
“这世道……还有这样的人?”
他没有走近,也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那少年站在夕阳之下,仿佛身披金光,逆风而立。
他心中震动,仿佛看见了多年未曾显现的那种信念——不为家族,不为功名,只为心中那一点光。
他转身缓缓离开。
春宴仍在继续,韩府仍灯火通明。
可在那灯火照不及的长廊尽头,他的脚步愈发坚定。
他望向天际,天色将晚,而云端之上,仿佛有一抹青光正在缓缓跃动——像是命运的序章,悄然掀起。
“若这世间真有人能逆风而行……我愿随他登高望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