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狐狸先生:昨天我请假回了甘平。
仍旧是那座褪了漆的小站台,那道硌脚的铁皮楼梯,连转角处翘起的防滑条都和从前一样。
可这次回来,竟觉得连空气都松快不少。
说是回家,其实不过是在老沙发上瘫成猫饼。
晨露未干时蒙头酣睡,日上三竿嚼着虾条追剧,首笑得呛出泪花。
母亲嫌弃我二十出头的人活得暮气沉沉,说我现在像她腌坏的酸黄瓜。
我枕着阳光问她:"那我要是辞职去骑行呢?
"她手里的毛线针立刻戳过来——自然是不许的。
其实她最矛盾。
前些日子我忙得脚不沾地,漏接的电话能在来电提醒里排成长龙。
如今真闲下来了,倒又说我晃得她眼晕。
跟你说个秘密吧。
我准备递辞呈了,虽说连辞职报告模板都还没查。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爱那些消毒水的味道。
从解剖课看到第一副人体骨架开始,到如今白大褂口袋里揣着三甲医院的工牌,整整八年我都在说服自己"会习惯的"。
可真等考完最后一个证,反到清醒了——就像做完漫长全麻手术的人,终于能睁眼看清手术灯有多刺目。
当然也有过动摇。
记得实习那年,跟着主任做静脉吻合术,无影灯下看老师用比绣花针还细的线头缝合血管,那种颤栗的成就感至今还在指尖发麻。
可零星的火花终究烧不暖漫漫长夜。
你观察过医院的病患和家属吗?
看到过那些崩溃又绝望的眼神吗?
那些呼喊、祈求死死的压在我心上,比消毒水的味道更让我难以呼吸,我真的很难去承担这份工作带来的沉重。
也许放弃是最正确的选择。
阿芸知道我回来了,说要和高中同学聚一聚,定在下周五。
搁往常我早找借口推了,但这次不同。
大概是太怀念你了,太想找到一些你存在的痕迹,我太久没听人说起你,哪怕能捡到半句当年事也是好的。
今天下午还陪母亲去逛了花鸟市场。
她素来嫌猫毛全屋飞,猫屎臭味熏天,今天却指着奶猫说:"抱只回去作伴?
"我蹲在笼前看了许久,到底没伸手。
我不敢让我这样不知道未来的人去负责一条生命。
不过说来也奇怪,曾经觉得很困难,需要下定某种决心,需要破釜沉舟的决绝才能做的抉择,如今倒像掀页日历一般稀松寻常。
休假也好,辞职也罢,熬夜追剧或晨起遛弯,竟都成了可选项而非必答题。
原来日子不必拧巴成麻花,松散着过也能自得其乐。
此时此刻,暮色漫进窗棂,母亲正在厨房煨着我最爱的排骨莲藕汤。
楼下传来孩童追逐的笑闹声,还混着不知道谁家飘来的《新闻联播》片头曲……亲爱的狐狸先生,我突然觉得,或许生活本就像甘平小站的铁皮楼梯一样——任你郑重其事地踏上去,它也只管吱呀作响,反倒是随意蹦跳着,倒能震落些陈年铁锈,在斜阳里闪着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