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的晨钟撞碎凤京薄雾时,朱雀大街两侧的青铜朱雀灯次第燃起。
女官们绛紫官袍掠过七十二道盘龙阶,腰间玉珏撞出清越声响,惊飞了檐角栖着的玄凤——这是元氏皇族统治的第二百个年头,女子执玉笏掌虎符,男子点朱砂锁重楼,连护城河倒映的日轮都浸着铁锈般的猩红。
元昭赤足踏上昭阳殿的琉璃瓦,看着脚下三千世界。
绣着金凤的十二重纱衣在风中翻卷如血浪,臂间缠着的鲛绡披帛掠过宫墙外那顶青绸软轿,轿帘缝隙里露出半截白玉似的手指——那是她昨日刚纳的驸马裴玉卿,翰林院最年轻的探花郎。
"殿下仔细着凉。
"侍女捧着嵌满南珠的绣鞋跪在檐角,却被元昭腕间叮咚作响的金铃惊得发抖。
那是南海进贡的锁情铃,每个皇女及笄时都要戴上,首到大婚之夜由夫君亲手解开。
此刻铃铛内壁映着她眼角泪痣,恍若凝着一滴永远落不下的血。
元昭永远记得承凰三年的冬月初八。
朱雀台三十六级台阶上结着薄冰,她拖着镣铐往上爬时,金丝绣的牡丹裙裾正在渗血——三日前,这位最受宠的嫡长皇女被剥去朝服,罪名是私通西戎。
"阿姐!
"凄厉的呼喊刺破刑场死寂。
元昭抬头时,正看见少年被铁链缚在五匹烈马之间。
那是她亲手带大的胞弟元澈,此刻穿着她缝制的云纹锦袍,胸口却插着象征罪人的木牌。
"不要看..."元昭嘶喊着扑向刑台,腕间锁链却被裴玉卿轻轻踩住。
他依旧穿着月白锦袍,领口银线绣的鹤羽在风中舒展,靴底碾着她染血的指尖:"昭阳可知,你喂澈儿吃的桂花糖里,掺了多少断肠草?
"刽子手挥动令旗的刹那,元昭看见少年对她做口型:"活下去。
"血肉撕裂的声响混着马匹嘶鸣,元澈的右手最先飞出去,那根昨夜还为她弹奏《凤求凰》的食指,此刻正落在她散开的云鬓间。
监刑官捧来鸩酒时,元昭正将弟弟的手指藏进心口。
九尾凤钗早在挣扎时斜插入鬓,鲜血顺着鎏金凤羽滴落在朱红朝服上——这是母皇亲赐的八十一凤逐日袍,每只凤凰的眼睛都用西域进贡的鸽血石点缀,此刻却在冬阳下折射出妖异的红光。
"这杯合卺酒,昭阳欠了我三年。
"裴玉卿执起青玉盏,指尖摩挲盏底他们大婚时刻的"永结同心"纹。
元昭突然低笑出声,喉间翻涌的黑血染脏了他雪白的大氅。
她终于看清盏中映着的自己:远山眉被血污晕开,凤尾花钿却越发鲜红欲滴,宛如话本里索命的艳鬼。
当火焰吞没朱雀台时,元昭用最后的力气咬断锁情铃金链。
铃铛滚落刑台的瞬间,她听见裴玉卿对监斩官说:"把那只右手送去西戎,就说...这是大胤皇储的诚意。
"元昭在鲛绡帐中惊醒时,喉间还残留着砒霜的灼痛。
十二扇琉璃屏风外传来熟悉的嗓音:"殿下,该试及笄礼的吉服了。
"她颤抖着抚上心口,触到的不是溃烂的皮肉,而是缀着东珠的赤金璎珞项圈。
铜镜映出少女明艳面容:额间描着金粉勾勒的火焰纹,丹凤眼尾用朱砂晕染出上挑弧度,云鬓间九凤衔珠步摇随呼吸轻颤,每一颗南海明珠都映着窗外的雪光。
元昭突然攥紧梳妆台上的金剪,这是去年秋猎时卫九霄献上的战利品——那个总在宫门外徘徊的镇北侯世子,此刻应当正在北境抵御西戎。
"殿下?
"侍女捧着玄色朝服欲言又止。
元昭这才发现臂间守宫砂泛着诡异的青紫,这枚象征贞洁的印记下,隐约浮现出蛇形纹路。
她猛然想起昨夜裴玉卿送来的安神汤,瓷碗边缘沾着银针试不出的西疆蛊粉。
推开雕花木窗的刹那,琼花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元昭看见朱雀门外的青石板上残留着暗红痕迹——那是今晨处决叛国者时留下的。
她眯起眼睛辨认刑场方向,突然与一顶青绸软轿中探出的视线相撞。
裴玉卿执伞踏雪而来,月白锦袍上银线暗绣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
他仰头时露出脖颈处新鲜抓痕,元昭却盯着他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
前世首到城破那日她才知晓,这枚雕着并蒂莲的玉佩,与西戎王帐中的图腾一模一样。
"传镇北侯世子。
"元昭将虎符按在怦然作响的心口,鎏金护甲在窗棂上刮出刺耳鸣响。
铜镜突然映出她染血的唇角,那抹笑像极了话本里涅槃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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