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辰时三刻·沈府正厅沈知微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青瓷茶盏。
盏中龙井舒展的叶片在琥珀色的茶汤里沉浮,倒映出厅堂上方"诗礼传家"的匾额。
三年前的同一天,林夫人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将那盏滚烫的茶水泼在她新做的海棠红裙裾上。
"姐姐如今贵为侯夫人,连父亲都要候着您用早膳了。
"沈玉瑶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银针。
她今日特意梳了长安时兴的惊鹄髻,鬓边那支累丝金凤钗在晨光中晃得刺眼——正是当年林家下聘时送来的物件。
沈知微记得清楚,那日这钗子就插在林夫人头上,随着她刻薄的话语一颤一颤。
"妹妹说得是。
"沈知微忽然倾身,茶盏"铛"地撞上那支金钗。
滚烫的茶水溅在沈玉瑶杏色襦裙上,晕开一片深色的花。
"只是侯爷今晨非要亲手替我描眉..."她指尖抚过自己素净的眉梢,"描了又擦,擦了又描,足足耗了半个时辰。
"屏风后传来茶壶坠地的脆响。
沈父的咳嗽声里混着管家的低呼:"侯爷您的手——"---二、巳时·沈府回廊萧云湛盯着掌心被瓦砾割出的血痕,指间还捏着半块碎瓦。
方才在厅外听见那女人信口胡诌时,他竟下意识捏碎了廊檐的装饰瓦当。
"侯爷这是要拆了我娘家?
"素白帕子突然覆上他渗血的手掌。
萧云湛抬眼,看见沈知微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她今日敷了珍珠粉,唇上却只点了淡淡的胭脂,倒比平日浓妆时更显娇嫩。
若不是领口隐约露出的淤青,几乎要让人忘了昨夜书房里剑拔弩张的对峙。
"本侯何时...""寅时三刻。
"沈知微突然用帕子在他伤口上重重一按,"侯爷踹开书房门时说沈氏女不过如此,可还记得?
"萧云湛瞳孔微缩。
他确实说过这话,但当时分明确认过廊下无人。
这女人是长了顺风耳不成?
"沈知微。
"他反手扣住她纤细的腕子,"你拿本侯当戏子耍?
"廊外雨丝渐密,沾湿了她鬓边碎发。
沈知微忽然轻笑,另一只手抚上他腰间革带:"侯爷若不愿配合..."玉簪轻挑,铜扣"咔嗒"弹开,"何必半夜来探我书房?
"玄铁革带应声而落,重重砸在转角处偷听的沈玉瑶脚边。
少女的惊呼声中,萧云湛看着沈知微唇角得逞的弧度,忽然想起漠北牧民驯狼时用的诱饵——也是这般明晃晃的挑衅。
---三、午时·沈氏祠堂线香燃出的青烟在祖宗牌位前缭绕。
沈父捧着家法的双手不住颤抖,黄花梨木戒尺上"明德惟馨"西个刻字己被磨得发亮。
"为父知你心里有怨。
"沈父望着长女挺首的脊背,"可今日回门,你竟纵容萧云湛当众..."话到一半突然哽住。
戒尺指向她松散的发髻——那里本该戴着象征妇人身份的累丝凤冠。
沈知微抚过供案最右侧的生母牌位。
黑檀木上"先妣沈门柳氏"几个金字己有些褪色,就像记忆中母亲总是苍白的唇。
"三年前父亲教导女儿,女子当以柔德立世。
"她忽然掀起广袖,露出手腕上紫红的淤痕,"不知如今...女儿学得可还像?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骤然倾盆。
萧云湛立在廊柱后,看着自己昨夜在书房灯下捏出的指痕。
那时她执笔誊抄密账的手稳如磐石,连被他掐住命门都不曾抖一下。
此刻雨雾朦胧中,那截皓腕上的青紫却刺得他眼眶发烫。
---西、酉时·沈府西厢暮色透过茜纱窗漫进来,将妆台前的鎏金铜镜染成血色。
沈知微从妆奁暗格取出一卷泛黄的账册,指尖抚过边角烧焦的痕迹。
"姑娘!
"青黛撞开房门,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砖地上积成小洼,"侯爷带着亲兵往城西去了!
""我知道。
"沈知微蘸着胭脂在纸上勾画,鲜红的线条渐渐连成林府宅院的轮廓。
"他要去查三年前那场火。
"账册最后一页粘着张薄笺,上面是萧云湛铁画银钩的字迹:”永和三年二月十七,夜雨。
沈氏女独入林府偏院,焚密函三箱,中有户部鱼鳞册七卷。
疑与北疆军饷亏空相关。
“朱砂在"焚毁"二字上打了个猩红的叉。
暴雨拍打着窗棂,像极了那个湿透的夜晚。
她浑身滴水地站在火盆前,看着林家与宁王往来的密信在烈焰中蜷曲。
火光映亮窗纸上一个模糊的剪影——有人立在雨夜里,剑穗上的玉坠折射出幽光。
当时她以为是林家的暗卫。
现在想来,那分明是萧云湛随身的和田青玉算筹。
---五、戌时·林府废墟萧云湛踢开焦黑的梁木,亲卫举着的火把照出地窖入口。
潮湿的霉味里混着淡淡的沉水香——这味道他今晨才在沈知微的发间嗅到。
"侯爷!
"亲卫从灰烬中捧出半片未燃尽的纸,"有字!
"残页上依稀可辨"北庭都护府"与"盐引"几个字,边缘处却印着半个胭脂指痕。
萧云湛突然想起方才在沈府,那女人蘸着胭脂画图的模样。
三年前这场火里,她到底藏起了什么?
又为何偏偏是今夜..."回府。
"他攥紧残页,突然转身,"去问问夫人,她的算学究竟师从何人。
"雨幕中,林府残垣的阴影如巨兽匍匐。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