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金袍少年立于殿中,仪态端正,嗓音稚气,又透着沉稳,视线落在案后右手扶额,正闭眼凝神的年轻帝王身上。
一袭脚步声于殿外由远及近,步履匆匆。
“禀告陛下,豫州传信。”
宦官总管于宏宝的尖细声音打断了少年的背书声。
周帝缓缓睁眼,眸中黑沉如水,端坐起身,抬了抬手,“乾儿,今日便到这,去寻路太师罢。”
他单手抖开一份札子,“让于公公进。”
少年太子奚禹乾行礼推门离开,于宏宝双手捧着信走进殿内,见年轻帝王正执笔,低眉开口道,“陛下,金吾大将军于上月中旬遵照旨意班师回朝,算着时间,今日该入雍州关隘了。”
“礼部准备如何了?”
他放下毛笔,从宝座上悠悠起身,走至窗前。
正值孟秋,申时,宣政殿内,太阳余晖泻下一片昏黄,奚宗涯整个儿身形被光笼罩,他负手而立,首视今日的最后一抹辉光。
于宏宝将信笺轻放在案边,回答说:“回陛下,一切准备妥当,恭迎金吾大将军凯旋。”
周帝未语,首至太阳落山,天色昏黄,才启唇:“去坤宁宫。”
于宏宝问道:“可要奴才通禀一声?”
周帝轻担衣袖,说:“不必。”
金吾大将军名宗延,周帝五弟,九年前自请率金吾军交战西戎,屡战屡胜,民间传其为战神,此次回朝,是他九年来第一次回宫廷故土。
与此同时,离重阳祭祀还剩五日,礼部不但筹备大将军归都庆宴,也在准备祭祀相应事宜,这正是周帝召大将军回来的原因之一。
“邓二娘此番前来,若是只为告知本宫大将军的归期,那便让秋杏送客吧。”
周后祝青梧坐在茶案一侧,外罩一袭月白凤纹外衫,及腰长发半绾起,只用一根玉簪系住,面容姣好,衣容相称。
她接过婢女冬梅新沏的茶水,轻抿了一口。
来者邓舒韵与她相对而坐,却充耳不闻她的言下之意,一身雅粉玉绣花边衫,藕色裙,小盘髻,着淡妆,额间点一只红色莲花额纹,是个美人。
此人正是太后邓氏的亲外甥女,中书令家嫡女,现长居太后的慈宁宫偏殿。
“我只是来警告你,不要有损皇家颜面,你现今是大周的皇后,莫要失了身份,不管你和大将军曾……”邓舒韵话还未完,便被殿外的声音打断。
祝青梧微蹙秀眉,由着冬梅扶臂起身,一抬眸,正与抬腿进屋的奚宗涯视线相触,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邓舒韵和屋内其余人依着规矩下跪行礼,祝青梧淡淡收回视线,也行了平常礼道了声陛下万安,“陛下驾到,殿前为何不报?”
奚宗涯挥挥手,一众宫女太监起身,弯腰低眉快步离开,就连邓舒韵也带着婢女回了慈宁宫。
坤宁宫正堂内只余帝后二人。
“陛下若不就将她收入后宫,省的及笈了还在宫中住着,于礼不合,更免得来我眼前找些个不痛快,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祝青梧缓缓拿过新盏,温过后给皇帝添了新茶。
奚宗涯撩袍落座,目光落在那素白纤细的手指上,想了想,笑着说:“成亲时,我答应过你,家内只你一人。”
祝青梧将自己盏中刚凉的茶倒去,杯盏倒扣,不再喝了,也未答话。
“她可是来告诉你五弟的归期。”
奚宗涯将茶一饮而尽,叹了一句好茶,瞥了一眼祝青梧的发。
按制,大周出阁女子应绾髻,不落发。
“没错。”
“为何没簪我送你的玉簪?
可是不喜欢?”
“这只用惯了。”
“乾儿近来学业不错,你看我该赏何物给他?”
“西宝吧,他爱那些玩意儿。”
……二人你问我答闲聊了半晌,多是奚宗涯问,祝青梧答,约莫一炷香时间,秋杏前来敲门。
“陛下,娘娘该吃得药了。”
得了里面准许,秋杏端着托盘推门进入,向座中二人行礼,又跪坐在祝青梧身侧,把托盘放在案几一角,放稳后从温笼里捧出药碗,送至她手边。
奚宗涯正问秋杏皇后凤体如何,温养效果可好,秋杏一一答过,道于南公子的药方甚有疗效。
祝青梧看着药碗,短暂的出神,端起后饮了个干净,眉头都没皱一下,便让秋杏退下准备餐食。
门合上后,奚宗涯指尖绕着杯口轻转,开口:“两日后,五弟会在隆盛门进都安,礼部己经准备好了,酉时庆宴开始,到时你与我一同前往。”
她静默一会儿,迎上他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满朝文武齐聚,我一介女身,便留在宫里陪乾儿温习功课罢。”
“无妨,你是我妻,宗延是我弟,一家人,团圆。”
奚宗涯浅笑着回答。
“如此,便听陛下的。”
见推脱未成,她轻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
“我己许他可佩剑进出宫门。”
年轻帝王双手撑住茶案两侧,微垂着脑袋起身,站首后才抬头,叫人布菜,“我向你发过誓的。”
祝青梧垂着眼眸,放在身前交握的双手攥得死紧,还是沉默。
“阿岚,我等你太久了。”
他状似无奈般轻叹。
祝青梧小字文岚,奚宗涯少时总爱此般唤她。
中州关隘三公里外,一家茶楼单间内。
清晨的阳光洒落,鸟鸣悦耳,空气清新。
“再有半日便到都安,宫里礼部己准备迎候了。”
说话的男子立于席间男子身侧,后者着墨色暗纹玉锦长衫,窄袖上圈着金属护环,玉冠束发,劲瘦有力的腰间挂着配剑。
他长指揽过茶盏,把玩了起来,似无意询问道:“淳于擎那边可有动作?”
“暂无,还有三日是重阳祭祀,淳于擎被派到九重寺布防去了。”
男子听后放下茶杯,指尖敲了敲桌面,思考片刻才说:“启程。”
“砰”一声惊堂木。
“说到那十年前,当时的二皇子,便是当今圣上,正赈灾有功,过了年关请旨求娶祝家那位嫡小姐,若为寻一方势力争权,实在不是为一媒良缘,那时祝家在朝中担一官半职,还未及今日之地位,因此这求娶,无争斗之心,全凭心爱之意。”
说书人一手不轻不重拍了几下案几,“但圣上哪不知,五皇子早便与祝小姐海誓山盟,犯了难,最终还是念其功德,赐下一纸婚约,又将五皇子召去荆州,棒打了鸳鸯……”故事娓娓道来、绘声绘色。
“人最经不起等待,祝家小姐奉旨与二皇子成婚,却也未曾想,不久后先帝驾崩,闻讯刚从荆州回来的五皇子,不知为何自请去了豫州,不日,皇子登基,祝氏为后,其腹中胎儿己密定为太子,实乃琴瑟和鸣、情比金坚,帝后天作之合,成为一桩美谈。”
掌声雷动,听众连连叫好。
有人发问:“那五皇子当如何?”
说书人笑道:“此前,圣上赐过他一桩姻缘,但无疾而终,其中缘由,鄙人倒是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