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墨痕当那冰凉的铜匜轻轻贴合在额前的时候,赵子晏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眸,却正紧紧地盯着廊柱下的阴影,聚精会神地计算着日晷的角度。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神秘的光影变化和精确的数据计算。
就在昨晚,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如怒龙般席卷而来,狠狠地冲击着古老的宫墙。
那永巷南侧的墙壁,终究没能抵挡住这场暴雨的肆虐,轰然倒塌。
而在那浑浊不堪、积满雨水的废墟之中,赫然横陈着三具己经溺亡的宦官尸体。
他们面色惨白,双眼圆睁,仿佛在死前经历了极度的恐惧与痛苦。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三具尸体的手指竟然全都被残忍地剁去了两根!
如此狠辣决绝的手段,无疑是出自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黑冰台之手——这是他们一贯用来灭口的惯用伎俩。
赵高站在原地,那位老宦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手将手中的竹牌用力一掷,那竹牌就像一道闪电般首首地落在了赵高的脚边。
老宦官混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目光最后停留在赵高被粗糙的麻布紧紧包裹住的胯下。
他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轻蔑和嘲讽的笑容。
"赵高啊赵高,少府令大人传话让你速速前往浆洗房干活儿。
记住喽,如果午时之前不能把那整整三百件染满鲜血的衣服刷洗干净,哼哼……到时候可别怪咱家没提醒你,你就得乖乖地去骊山给陛下砌砖头啦!
" 老宦官阴阳怪气地说道,声音尖锐而刺耳。
说完之后,他还故意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转身扬长而去,只留下赵高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踏进浆洗院时,腐臭味混着皂角气息扑面而来。
二十名罪奴正捶打浸泡着脓血的葛衣,木槌声里夹杂着压抑的咳嗽。
赵子晏蹲在青石渠边,指尖抚过一件中衣领口的墨渍——石墨粉混合松脂的痕迹,与章台宫弩箭上的润滑剂成分一致。
“这纹样像是墨家的飞鸢符。”
身后忽然传来稚气嗓音。
胡亥赤着脚蹲在榆树下,手中鲁班锁缺了两根木条,“昨日扶苏哥哥的马车辕上,也有这样的黑印子。”
赵子晏将血衣浸入漂浆,碱水刺痛掌心的疤痕:“十八世子可知,咸阳城最近死了多少铁匠?”
“父王说匠人如草芥。”
胡亥歪头将鲁班锁拼成弩机形状,“但前日少府监呈上的青铜轺车,辐条数目错了三根。”
他忽然压低声音,“我瞧见蒙毅将军的佩剑换了鲨皮鞘,旧鞘上有道新划痕...”话音未落,院门轰然洞开。
八名黑甲卫拖进个血肉模糊的匠人,领头者靴底沾着城南特有的赭色黏土。
“这贱奴私造兵器,赵高,你来验伤。”
铁钳撬开匠人牙关的瞬间,赵子晏瞥见他舌苔上的青斑——典型的铅中毒症状。
指腹按压肋下三寸,肿胀的肝脏轮廓在皮下凸起,这是长期接触熔炉的表现。
当翻开发黑的指甲时,一道细若发丝的墨线刺入眼帘。
“并非私造兵器。”
他甩去指尖血污,“此人是官坊铸币匠,指甲里的墨线是校验钱范用的皮尺丝。
肝肿三指,舌现铅毒,至少经手过五万枚半两钱。”
黑甲卫统领的剑柄重重砸在他肩上:“阉奴也敢妄言?”
“昨日少府上呈的新钱少了三千枚。”
赵子晏踉跄着扶住石磨,“若此刻搜查官坊熔炉,该能在铅渣里找到未熔的蜡模——私铸钱币的蜡模。”
胡亥突然将鲁班锁砸向水渠,木块惊起一群游鱼:“我要告诉父王!
他们竟敢用造兵器的铅来铸钱!”
申时三刻,赵子晏跪在章台宫偏殿听封时,青铜地砖的寒意渗入膝盖。
嬴政的冕旒在舆图前晃动,太阿剑正指着邯郸的位置:“既能辨钱范,便去考工室做个司验。”
“陛下,此人出身卑贱...”少府令的谏言被剑鞘击碎在地。
赵子晏以额触地,余光瞥见易小川立在殿柱后的身影。
白衣下摆沾着墨渍,腰间玉佩裂了道细缝——昨夜必然去过汤巫山。
暮色中的考工室堆满待验的青铜戈,赵子晏握起把戥秤,发现准星被人为调偏三毫。
当指尖抚过戟刃时,一道细微的卷口割破皮肤,血腥味混着铜锈钻入鼻腔——这是掺了劣锡的征兆。
“赵司验好眼力。”
墨九卿的青铜面具映着炉火,隼哨在他掌心泛着冷光,“但咸阳官坊的锡料,上月就被黑冰台换成了蜀地粗锡。”
赵子晏将染血的戟尖掷入淬火池:“熔铜温度需提至一千二百度,否则戈头会在三次劈砍后断裂——比如蒙家军下月要用的这批兵器。”
面具下的呼吸骤然粗重。
“我不关心你们刺杀蒙毅的计划。”
他碾碎指间铜渣,“但若北伐匈奴的军队因兵器折损大败,你们在九原的暗桩...”话音未落,西厢突然传来爆炸声。
两人冲进硝烟弥漫的药坊时,易小川正扑灭丹炉旁的火焰,手中陶罐里翻滚着硫磺与硝石的混合物。
“你在制作火药?”
赵子晏踩住滚落的炭块,“公元前三世纪的丹炉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易小川的白衣被灼出破洞,电子表蒙着层黑灰:“总比看着你用现代化学知识制造毒箭强!”
他举起半截竹筒,里面盛着从赵子晏住处搜出的砒霜结晶。
戍卫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赵子晏突然扯开衣襟,将砒霜倒进自己伤口:“太医令前日说我这残躯需以毒攻毒——你要现在揭发一个垂死阉人私藏药材?”
火光在易小川眼中明灭,他腕间的电子表突然响起刺耳鸣叫。
当黑甲卫破门而入时,赵子晏正剧烈咳嗽着,暗红血渍溅在验货簿的“蒙”字上。
子夜,赵子晏蜷在值房草席上调配伤药时,窗棂忽然被石子击中。
展开裹着石块的帛布,上面用朱砂画着汤巫山地形图,山腰处标着个青铜扳指图案。
院墙外传来胡亥压抑的抽泣。
赵子晏将帛布凑近烛火,发现背面用隐写术记载着行刺扶苏的时辰——正是三日后始皇东巡祭天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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