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分茶到户茶剪咬断铁丝的声音惊飞了晒谷场的麻雀。
张向前蹲在公社仓库门口,生锈的铁丝在他虎口勒出深痕。
分茶到户的告示贴了三天,红纸被雨水泡得发胀,“承包”两个黑字晕成两团墨渍,像两粒发霉的茶籽。
“向前,你家六口人分十二垄。”
生产队长老周用竹竿敲打茶田界碑,“坡东头那片野茶岗可没人要,你要敢接,三年免租。”
竹竿尖戳的地界正对硫磺厂烟囱,焦黄的茶树枝耷拉着,像被火燎过的鸡毛掸子。
张向前摸了摸裤腰上的铜钥匙——那是爹留下的茶仓钥匙,链子磨得发亮。
他望向烟囱下龟裂的茶田,恍惚看见爹的影子在焦土上晃动,蜡染布衫被风撕成缕缕蓝雾。
“我接。”
他哑着嗓子说。
老周愣了下,竹竿头戳进他肩窝:“后生仔,那地种不出东西!”
话音未落,仓库里突然传来茶饼倒塌的闷响。
张向敏从摞成山的茶饼后探出头,眼镜片上沾着茶末:“哥,1981年的三级茶全霉了。”
---(茶田重生)张向梅拄着枣木拐摸进茶田时,正撞见弟弟在烧荒。
火舌舔过枯茶树,爆出噼啪脆响。
她看着向前佝偻的背——才十八岁的人,脊椎弯得像把老茶剪。
火烧到硫磺厂围墙根时,他突然抡起镢头砸向水泥墙,火星子溅在补丁裤上烧出焦洞。
“你疯啦!”
向梅的拐杖陷进灰烬。
向前抹了把脸,指缝里淌下的不知是汗还是泪:“姐,这土里有爹的血。”
他抓把焦土摊开掌心,土坷垃里混着细碎的蓝布丝——是当年爹被冲走时留下的衣裳碎片。
第一场春雨来那夜,张向前在茶田里搭了窝棚。
向敏偷来公社的酸碱试纸,兄妹仨就着马灯测土质。
纸片在雨水里泛出猩红色,向梅忽然想起接生婆说脐带滴蓝血的旧事。
她摸出贴身藏的铜纽扣,埋进茶田西南角——那里有株野茶桩,焦黑的断口处冒出了米粒大的绿芽。
(暗潮涌动)张向强撕通知书时,纸屑飞进了公社食堂的蒸笼。
他蹲在灶台后,看那些“农业大学”的铅字在蒸汽里蜷曲。
秀兰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塑料凉鞋踢踏声里混着银镯脆响——那是她娘给戴的贞操镯,钥匙在村长手里攥着。
“你真不复读了?”
秀兰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投在蒸笼上,笼屉里正在蒸红薯,甜腻的热气熏得人眼酸。
向强盯着她手腕上的镯子,突然抓起火钳捅进灶膛:“复读费要两百斤茶饼,我哥的背都快压断了。”
灶火映出墙上的奖状,那是他全县数学竞赛第一名的奖状。
奖状边贴着分田到户的公告,“承包”二字被蟑螂啃出锯齿状的缺口。
秀兰忽然解开蓝布头巾,露出剪短的头发:“我爹要把我换亲给刘瘸子,就为换他家的水牛。”
向强手里的火钳掉进灰堆。
他看见秀兰后颈有块茶渍胎记,形状像片倒置的茶叶。
蒸笼盖子突然被顶开,红薯的香气混着纸灰腾起,那些通知书碎片在蒸汽里打了个旋,粘在“包产到户”的公告上,像给旧时代贴了块狗皮膏药。
---第二节:茶刀裂土野茶岗的晨雾里浮着血丝。
张向前跪在焦土上,青铜茶刀割破掌心。
血顺着战国云雷纹的沟槽渗入泥土,新抽的茶芽突然疯长,叶片背面凸起蚯蚓状的血管。
向强抓了把带血的土抹在脸上,硫磺混着血腥气刺得他鼻腔发酸:“哥,这茶成精了。”
“是爹的魂回来了。”
向前掰开茶刀柄的铜锈,露出刻在青铜上的小字——“巴人祭茶,以血饲根”。
远处硫磺厂的烟囱轰然倒塌,惊起一群白颈鸦,黑压压的翅膀掠过茶田时,竟撕下一片刚长成的茶叶。
---(茶魂暴长)张向梅拄着拐来送饭时,茶藤己缠上晾衣竿。
她掀开竹篮的蓝布头,苞谷饼的焦香惊醒了藤蔓上的茶虫。
那些翠绿的肉虫排成队列,正将硫磺厂的废铁屑搬进茶花蕊心。
向前伸手去捉,却被茶刺扎出串血珠——茶刺根部竟长着细密的倒钩,像极了当年爹钉在岩缝里的铁蒺藜。
“这茶吃人哩!”
向梅的拐杖戳进藤根,带出半截生锈的自行车链。
链条上粘着蓝布碎片,正是爹被冲走那天穿的蜡染衫。
茶藤突然剧烈抽搐,叶片背面渗出靛蓝汁液,在泥地上汇成个歪扭的“仇”字。
向强抡起柴刀要砍,却被大哥拦住。
茶刀***土里的刹那,整片野茶岗响起百人饮茶的吞咽声。
那些声音从地底涌出,震得茶篓里的瓷碗嗡嗡作响——正是公社大锅饭年代集体用的粗瓷碗,碗底还印着褪色的红星。
---(夜袭硫磺厂)月蚀夜,张向强摸进了硫磺厂配电房。
他怀里揣着从茶藤上摘的毒茶苞,苞衣里裹着硫磺结晶——这是新发现的秘密,野茶岗的根系能过滤毒土,吐出纯正的硫磺颗粒。
配电箱的铁皮被酸雨蚀出蜂窝状的孔,月光漏进去像撒了把银豆。
“瘸子欠的债,今夜还。”
他盯着墙上的值班表,刘瘸子的名字排在凌晨两点。
裤袋里秀兰的银梳簪突然发烫,簪尖在布料上烙出个“逃”字。
这是三天前在茶田捡到的,簪身的刻痕里还粘着带血的茶渣。
爆炸声比预期早了半刻钟。
茶苞里的硫磺颗粒遇电火花炸开时,向强正趴在围墙外。
火光中,他看见瘸子的身影在变形的铁门里扭曲,那条跛腿被气浪抛到晾晒场,不偏不倚***当年爹埋茶种的陶瓮。
野茶岗突然传来狼嚎般的风声,所有茶藤齐刷刷指向爆炸点,叶片背面渗出蓝黑色的血。
---(生死茶宴)刘家带着棺材闯进茶田那日,茶花开得正艳。
刘瘸子他爹举着猎枪,枪管上缠着秀兰的碎花肚兜。
八个壮汉抬着黑漆棺材,棺盖未合,露出里面泡胀的尸首——说是从水库捞出来的,右手紧攥着张向强的学生证。
“杀人偿命!”
老头子的唾沫星子喷在茶花上,花瓣立刻蜷缩成团。
向前攥着茶刀挡在弟弟身前,刀尖滴落的血珠在茶田里砸出小坑。
向梅突然掀开棺材板,腐臭味惊飞满岗的茶虫。
“这手不对。”
她掰开尸首的左手,虎口处没有老茧——秀兰左手有茧,是常年采茶磨的。
棺材里的尸首突然睁眼,眼眶里钻出茶藤嫩芽,围观人群尖叫着后退。
野茶岗的地皮突然翻涌,无数茶根破土而出,缠住棺材拖入地底。
张向前举起茶刀划破掌心,血溅在最大的茶树上,树干裂开道口子,露出半截蓝布衫——正是爹被冲走时穿的那件。
---第三节:茶田真相野茶岗的晨雾裹着柴油味飘散时,张向强在茶田边发现了蹊跷。
他蹲下身拨开焦土,半截银梳簪卡在茶根间——正是秀兰当年插在发间的饰物。
簪尖沾着暗褐色的茶渍,但仔细看能辨出是干涸的血迹。
远处硫磺厂的排污管还在突突冒黑水,把茶田西侧的土层染成病态的赭红色。
---(银簪藏秘)"这簪子的纹路不对。
"张向梅拄着枣木拐凑近煤油灯。
她当过公社宣传员,认得战国纹饰:"云雷纹中间这条首线,是巴人古道的地形图。
"灯光下簪身隐约显出刻痕,向强用铅笔拓印在报纸上,线条竟与野茶岗等高线重合。
两人连夜翻查公社档案,在1975年的水利图上找到标注——野茶岗下有处天然溶洞,洞口被硫磺厂扩建时填埋。
向梅突然想起,当年爹总说野茶树根系能穿透岩层:"根钻得深,地下的毒水就伤不着它。
"---(水牢求生)溶洞里的积水漫到腰际时,向强的手电筒照见了铁栅栏。
锈迹斑斑的栏杆后堆着发霉的茶饼,饼纸上用炭笔写着密密麻麻的算式。
最里侧的岩壁上刻着正字标记,足足二十七道——正是秀兰失踪的天数。
"通风口在辰时透光。
"向梅摸着岩壁青苔的生长方向。
她当过赤脚医生,知道潮湿处的苔藓总是朝阳生长。
顺着苔藓的指向,他们找到个碗口大的孔洞,洞外飘来茶花的苦香——正是野茶岗西侧的老茶林。
---(科学破局)秀兰蜷缩在溶洞暗处,脚踝的锁链连着生锈的铸铁块。
她举起磨尖的茶剪,剪尖指着岩壁上的公式:"我用开平方算出地下水涨落周期,靠涨潮时浮起来的茶饼充饥。
"苍白的脸上还沾着茶渣,但眼睛亮得吓人。
"刘瘸子把我关在这儿,想逼我签换亲同意书。
"她从衣领拆出张油纸,上面是改良茶种的笔记:"野茶岗的根系能分解硫化物,我在老茶树下育了三百株抗毒茶苗。
"---(法治昭彰)三天后,县公安局的吉普车碾过茶田车辙。
张向梅递上的证据包里装着铁链、茶饼日记和录音带——那是向强用公社广播站的录音机,录下刘瘸子威胁要烧茶田的狂言。
警犬在溶洞找到秀兰的头发样本,法医比对确认与"溺亡女尸"DNA不符。
"新时代讲法律,不兴私刑。
"老所长给刘瘸子戴手铐时,向强正带着农科所的技术员测土质。
仪器显示茶田pH值从3.8回升到5.2,抗毒茶苗的根系像蛛网般牢牢抓住改良过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