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茶盏擦着耳畔碎在描金柱上,飞溅的瓷片划破她颈侧肌肤。
姜怀瑾面色铁青地拍案而起,象牙雕的茶盏在案几上震颤,“你这孽障脖颈上腌臜痕迹倒罢了,偏生披着这云锦软烟罗招摇过市,活脱脱秦楼楚馆的做派!
姜家百年清誉,倒教你败了个干净!”
“阿爹息怒。”
姜若寒扶着鎏金缠枝椅背盈盈起身,玉指绞着绣帕拭泪,“姊姊自幼养在庄子上,哪里识得世家规矩。
许是初来汴京迷了眼,被那些浪荡子哄着吃了花酒,这才...”她咬住樱唇欲言又止,金丝镶玉的护甲却悄悄掐进掌心。
堂前紫檀木案几上犀角香炉青烟袅袅,映着姜璃澜素白襦裙上暗绣的银线芍药。
她垂首跪在织金蒲团上,鸦青睫羽掩住眸底笑意。
陆家三郎命硬克妻的传闻满城皆知,若非这桩婚事,姜家怎舍得接回流落乡野的嫡长女?
偏生她还要作天作地,将送到手的泼天富贵往外推。
“糊涂东西!”
姜夫人捏着青瓷盖碗的指尖发白,凤头衔珠步摇簌簌作响,“陆三郎可是官家跟前说得上话的,若当真恼了,只怕明日姜家的盐引都要折在户部!”
姜璃澜怯生生抬起泪眼,绣着并蒂莲的绢子掩住唇角,“阿爹,三郎若是要休妻...”话音未落,姜怀瑾己扬起描金折扇要掴,却听廊下传来婢子通禀:“家主,陆府长史递了帖子。”
鎏金铜雀熏笼里沉水香骤然爆出火星。
姜璃澜盯着青砖地上倒映的茜纱窗影,见那玄色官靴踏着万字不到头纹样的氍毹渐近。
来人广袖博带间坠着银鱼袋,玉冠下眉眼如淬寒霜。
“姜公安好。”
江长史略一拱手,腰间蹀躞带玉扣相击铮然,“三公子托某带句话。”
他目光扫过蜷缩在角落的素衣女子,见她发间木钗斜插,鬓边还沾着方才假意啜泣时蹭上的茉莉香粉。
秋棠苑的雕花窗棂透进几缕残阳,姜璃澜指尖捏着的青瓷茶盏蓦然发出细碎裂响。
廊下婢子碎步声渐近,绣着金丝祥云的帘帐被掀开时,她分明瞧见檀木托盘里端着的并非和离书。
“郎君说夫人素来爱玩闹,市井小报上的浑话己着人料理干净,还请岳家莫要苛责。”
侍从话音未落,姜璃澜指节己攥得发白,缠枝莲纹的茶盏应声裂开一道细纹。
她盯着地上迸溅的茶水,恍惚瞧见自己筹划半月的棋局碎成齑粉。
说好的休妻呢?
闹得满城风雨还不够?
和离书呢!
姜夫人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案几上叮咚作响,与姜怀瑾交换了个惊疑不定的眼神,“三郎君当真不怪罪绾儿?”
“郎君特意嘱咐,夫人年岁尚轻偶有失仪,总归是能***的。”
侍从垂首回话时,姜璃澜只觉喉间涌上腥甜。
她盯着青砖上蜿蜒的水痕,恍惚看见自己前夜散出去的那些银钱化作青烟。
好个宽宏大量的郎君!
绿云罩顶都能忍得!
那几锭雪花银算是白砸进水里了!
五脏六腑都绞着疼,姜璃澜生生将舌尖咬出血腥味。
姜怀瑾堆着笑将茶盏推过去,“三郎君这般体恤,实乃绾儿的造化。
还请转告郎君,从今往后定当严加管教......”姜夫人连声附和着将人送至垂花门,鬓间金步摇在夕阳下晃出谄媚的光。
姜璃澜望着双亲殷勤背影,忽觉腕间师父赠的羊脂玉镯冷得刺骨。
“阿姊莫要犯浑,三郎君这般人物,岂是乡野村夫能比的?”
姜若寒柔若无骨的手搭上来,鎏金护甲划过她掌心。
少女身上苏合香熏得人发晕,字字句句都浸着蜜糖似的毒。
姜璃澜垂眸掩住眼底寒芒,任由鎏金护甲在腕间划出红痕。
师父临终前握着她手交代遗言的模样忽然浮现,那枚能调动药王谷暗卫的玉珏,此刻正锁在姜家祠堂的紫檀木匣里。
“女儿省得了。”
她屈膝行礼时,绣着并蒂莲的裙裾扫过青砖,廊下铜铃被秋风吹得叮咚作响。
暮色里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一声声像是砸在心头。
姜璃澜扶着雕花门框踏进陆府时,绣鞋尖上沾着的露水还未干透。
廊下守着的陈嬷嬷带着七八个婢子慌忙迎上来,发间珠翠撞得叮咚作响。
"少夫人可算归家了!
"陈嬷嬷攥着帕子拭汗,瞧着廊外将明的天色,声音都打着颤,"三郎君从南洋归府的车驾己过了朱雀门,这会子怕是..."檀木屏风后转出个披着茜色织金斗篷的身影,姜璃澜随手将沾了酒气的披帛扔在黄花梨案几上:"昨儿在醉仙楼听曲儿,那新来的琴师着实有趣,便宿在城南客栈了。
"陈嬷嬷被这话噎得倒抽冷气。
要搁平日,她早该念叨起妇德女诫,此刻却只颤巍巍递上盏参茶:"老奴说句僭越的话,三郎君可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
他既归了府,少夫人好歹..."青瓷盏底磕在案上清脆一响。
姜璃澜望着菱花镜中映出的雪颈,几点红痕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昨夜万花楼那个头牌小倌倒是胆大,竟敢在她耳后留下这等印记。
腰间缀着的鎏金铜铃忽地叮铃作响。
姜璃澜瞥见上头刻着的"安五"二字,柳眉倒竖着扯开丝绦:"好你个安小五!
说好要给我寻个泼辣的戏子来唱《负心郎》,怎的半夜撂下我就跑?
"铜铃那头传来少年清越的讨饶声:“我的姑奶奶!
是您说要包下整座万花楼演这出红杏出墙的戏码,还让我把画师描的春宫图散遍汴京城...”"结果呢?
"姜璃澜指尖绕着垂落的青丝,瞧着铜镜里自己眼尾洇开的胭脂,"闹出这般动静,那老古板竟还不肯给我一纸休书!
"“这...”铜铃中的声音迟疑片刻,“莫不是陆三郎当真如传闻所说...不能人道?”
菱花镜中美人忽地绽开笑靥,指尖抚过颈间红痕。
昨夜那小倌凑在耳畔说的浑话倒提醒了她——若教那冷面郎君瞧见这些痕迹...姜璃澜从氤氲着热气的温泉池中起身,雪色鲛绡裹住凝脂般的肌肤,指尖掠过颈间红痕时轻轻一颤。
她取过案几上的青玉笔,在素笺上勾勒数行簪花小楷,又用澄心堂纸拓下那道暧昧印记,唤来侍女将信笺送往城东商行。
陆府书房内鎏金兽炉吐着沉水香,陆明川倚在紫檀雕花榻上,两指捏着那张薄如蝉翼的澄心纸。
烛火跃动间,少女脖颈间那抹胭脂色在素白宣纸上洇开,恍若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他忽然低笑一声,指节叩在案头翡翠镇纸上发出清脆声响。
门外传来三声轻叩,江子涵捧着卷宗躬身而入:“三公子,姜家那边查清楚了”他欲言又止地瞥了眼案上信笺,“少夫人这回是故意将画像泄露给西市画舫,那些传言...怕是她亲手散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