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炮响起,惊飞了檐上寒雀。
陆斫云长身玉立,看着鸾轿碾过今早刚扫净的雪道。
梁槿扶着女官的手迈出轿门,二人目光始终错开三寸。
太庙青烟缭绕间,梁槿听到赞礼官高唱“跪——”就在赞礼官拖着长调念祝词时,梁槿百无聊赖地数着殿前蟠龙柱上的暗纹。
余光瞥见陆斫云拿着玉圭的手势,像是握剑一般凌厉。
二人视线就这么对上了,梁槿没什么感觉。
倒是陆斫云极其不自然地把头转了回去。
礼成。
红烛摇曳,红帐微动。
陆斫云站在屏风外,一言不发。
梁槿端坐床沿边,透过盖头的红纱,看到了屋内的布局。
此时屋内就只余她和陆斫云二人。
沉默顷刻间就蔓延了整间屋子,陆斫云率先开口道,“殿下,娶你并非陆某……”梁槿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话。
她冷淡地掀开盖头,丢在一旁,打断他的话,“陆大人不必说了,理解。”
陆斫云倒是有些诧异,这位久居深宫的公主这么好说话?
听说她杀人如麻,一有不顺心的时候,就会杀死殿中的宫人。
梁槿拆下繁复的头饰,只着一件中衣走到屏风外,“陆斫云,我们只在外做恩爱夫妻如何?”
陆斫云看向她,“殿下这是何意?”
“睡吧。”
梁槿吹灭了烧得“噼里啪啦”的红烛,和衣躺在榻上,“虽说这桩婚事你不情我不愿,但至少别让父皇看出端倪。”
她往里侧了侧,十分自然道,“我习惯靠墙睡。”
陆斫云一时间不知所措,榻上那人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就这么躺下去好像也没什么逾矩的。
可他做不到和没有感情的女人共睡一榻。
梁槿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陆斫云倒是松了一口气,躺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陆斫云微微睁眼,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喝彩。
“殿下剑法卓越,简首比我家少爷还要精进!”
陆斫云整理好衣着,拉开门,就见那个孤僻阴冷的公主在院落里练剑。
行云流水的剑招带着几分杀意,刚韧不折。
陆斫云顿时觉得她与传闻有些出入,能使出这样浩气凛然的剑法之人,怎么会是那样滥杀无辜之人。
梁槿挽了个利落的剑花,收剑入鞘,回头看陆斫云。
“夫君,你醒了,该用早膳了。”
语气平静,毫无一丝感情,像是例行公事一样。
“少爷你醒了!”
那个捧场的亲卫转头,这才看到站在门口的陆斫云。
梁槿垂眸,按制度,亲卫应该称呼陆斫云为侯爷。
不过……少爷这两个字还挺顺耳的。
二人就这么沉默地用完早膳,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因为成婚,皇帝特意给了陆斫云三天假。
陆斫云刚交接了兵权,还未到金吾卫上任。
如今没有公务要处理,很是无聊,便在新的府邸随便转转。
转角处,他听到了丫鬟们的谈话。
有些人是荣安从宫里带出来的。
“听说荣安殿下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可是真的?”
陆斫云停下脚步。
“不要瞎说,殿下可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那日我姐姐在前殿当值,有刺客来袭,是她一剑了结刺客的性命呢。”
“殿下真是神武。”
“那是。”
“可荣安公主的殿里没有一个下人,听说是全被她杀了?”
那个宫女反驳道,“乱说什么,只是殿下习惯冷清,不喜宫人打搅她。”
陆斫云想起那日殿前的情景,少女手执长剑,神情是那么从容不迫。
倒下后,瞥见她衣摆上溅上的血迹,有那么一瞬,陆斫云觉得这人是个狠厉的角色。
梁槿用完膳后就拿着一册兵书坐在窗前看。
陆斫云回来就看到这么一幕。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少女清冷的侧脸,一手撑脸,一手执书,风吹过她发光的发丝。
梁槿察觉到他的目光,放下兵书,视线疑惑地投向他。
“陆大人看我做什么?”
咚咚咚。
陆斫云觉得自己肯定有心疾,否则自己的心怎么会跳这么快?
“吃午膳了吗?”
陆斫云问了一个笨问题。
“没有。”
梁槿冷淡回答。
“我带你出去吃?”
陆斫云提出建议,“我也好几年没回京都了,不知道味道有没有变……”“你去吧。”
梁槿兴致怏怏,手中的书册又翻了一页。
屋外梅花绽放,积雪消融。
“不是说要做恩爱夫妻吗?”
陆斫云搬出了昨夜她说过的话。
梁槿这才看向他。
二人坐在摇晃的马车上,马车外传来亲卫陆毅的声音,“殿下,属下叫陆毅,您以后有任何事都可以吩咐属下!”
马车内两人抬眸对视,梁槿平静地说,“你的下属很活泼。”
陆斫云尴尬地笑了笑,“嗯,他从小性格就是这样。”
旋即他转移了话题,“殿下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
梁槿沉默片刻,自己在宫中向来是有什么,吃什么。
以她的身份,不配拥有喜欢的事物,同样也不配有什么不喜欢的。
皇后给她的,她接着就是了。
“没有。”
陆斫云瞥见梁槿脸上的冷漠,“殿下一向都这么随意么?”
梁槿只是淡声说,“我没有权利喜欢或讨厌什么。”
虽然语气冷淡,听着却像是解释。
陆斫云听到她的话,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一个公主,到底被无视到什么程度,才会说出没有权利讨厌或喜欢什么。
马车在酒楼前停下,陆斫云率先跳下马车,刚伸手要去扶梁槿,就见她轻松地跳了下来。
随即默默收回手。
陆斫云把梁槿带进一个雅间,像是来过无数次一样。
“陆毅呢?”
梁槿没见人跟进来,便询问道。
“去点菜了。”
这是梁槿第一次出门,她看着窗外热气腾腾的摊子,竟然看出神了。
原来,宫外的风景是这般得烟火气。
“这家店我从前经常来。”
“嗯。”
陆斫云觉得,荣安公主也太冷淡了,完全交流不下去。
饭菜端上桌后,陆斫云用筷子扯下一个鸡腿放进梁槿的碗里。
梁槿看着碗里的鸡腿,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怎么样?”
陆斫云问。
梁槿味觉有问题,一向尝不出咸淡。
“嗯,”她点了点头,“好吃。”
陆斫云唇角微勾,又夹了几筷子菜添进梁槿的碗里,“好吃就多吃。”
梁槿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菜,神情有些愣怔,随后便一言不发地吃着。
人生十九年,第一次有人给她夹菜,叫她多吃些。
宫里的嬷嬷很严,每一餐都是严格要求,不能多吃。
小时候梁槿在长身体,可宫里的餐食给的实在太少了。
于是就忍不住偷吃了糕点。
最后被教习嬷嬷发现了,大冬天罚她跪在雪地里。
衣衫单薄,加上宫殿没有炭火,她因此发了高烧。
烧好以后,梁槿就没有了味觉,也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
她抬头看到陆斫云认真的神情,心想他演技是真好,扮起恩爱夫妻简首得心应手。
“云哥哥在里面?”
少女娇蛮的嗓音响起。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就被人大力推开。
梁槿己经放下筷子,看向门口的女孩。
“云哥哥!
你怎么能娶别人!”
女孩泪眼婆娑地质问着。
梁槿微微皱眉,看向陆斫云,随后一言不发起身,略过二人离开包间。
陆斫云想叫住她,却被娇蛮少女拉住手臂。
梁槿并不擅长处理这种事,听到后面两人的对话,她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女孩是陆斫云的青梅竹马谢昭昭,得知陆斫云要成亲就准备去大闹,却被自己父亲关了禁闭。
今天她偷偷溜出来,就是找陆斫云要个说法。
只是梁槿走远了,没听到后面的话。
陆斫云看着梁槿远去的背影,挣开谢昭昭的手,有些不耐烦,“谢昭昭你胡说什么,需要我把你爹叫来吗?”
谢昭昭吃了瘪,不满道,“我以为你会娶我阿姐的,没想到你娶了那个杀神公主。”
“我为什么会娶你姐?”
陆斫云气笑,“还有,她不是杀神。”
“阿姐喜欢你那么多年,你不该娶她吗?”
谢昭昭不理解,“再说了,阿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陆斫云扶额,无奈道,“我对你阿姐从来没那种心思。”
说罢,他就追着梁槿跑了出去。
马车上,梁槿阖眸小憩。
陆斫云闻到马车内隐隐约约的梅花香,双眸看向车外,状作不经意地解释道,“我不喜欢谢昭昭,我和她没关系。”
“我不需要知道。”
梁槿闭着眼,慢悠悠地说着,语调慵懒。
陆斫云被她的话噎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像是赌气一般,不再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