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里的麦芽糖正在结晶,王老蔫用竹签挑出琥珀色的糖丝,在青石板上绘出蜿蜒的蛇形。
春桃蹲在门槛上数蚂蚁,发梢沾着糖丝在阳光下泛金,后颈那块月牙胎记鲜红欲滴。
"最后三勺。
"王老蔫敲了敲蛇纹玻璃罐,罐底沉淀着层灰白糖霜。
春桃舔着梨窝蹭过来时,他看见糖罐倒影里浮现张陌生女人的脸——柳叶眉,丹凤眼,耳垂缀着枚蛇骨耳环。
这幻象持续了七秒。
当春桃踮脚去够糖罐时,倒影突然碎裂成无数光斑。
王老蔫手一抖,糖勺磕在罐口迸出火星,有粒糖渣溅进春桃右眼。
更鼓敲过三响,王老蔫被瓦当的碎裂声惊醒。
月光从窗棂斜切进来,照见橱柜下的阴影在蠕动。
他抄起墙角的竹弩冲进堂屋时,撞见个黑影正抱着糖罐翻窗。
弩箭擦着贼人耳廓钉在窗框上。
那人惨叫一声,糖罐脱手飞出,却在落地前被条甩进来的麻绳卷住——绳头系着青铜蛇首钩,正是族长家丫鬟翠云使惯的兵器。
王老蔫追到院墙根,捡到片染血的靛蓝布头。
布角用金线绣着怪异的符号,像两条交尾的蛇。
他蹲下身时,发现蚂蚁正排着队搬运洒落的糖粒,每粒糖都裹着层荧光绿的粉末。
第二天晌午,春桃在枣树洞里发现个油纸包。
褪色的包药纸上画着符咒,里面裹着三颗硬如石子的红糖块。
她含化糖块时尝到铁锈味,舌尖却被染成诡异的靛蓝色。
王老蔫看见她嘴角的蓝渍,打翻了整锅艾草汤。
他抖着手翻开春桃眼皮,瞳孔里游动着丝状血线,像极了当年保国咽气时的模样。
屋檐下的蛛网突然剧烈震颤,七八条金环蛇从梁上坠落,在药汤里翻腾着化为白骨。
"张嘴!
"王老蔫捏着春桃下巴灌入蛇胆酒。
女孩挣扎时咬破他虎口,鲜血滴进酒碗的瞬间,酒液竟蒸腾出七个彩色气泡,每个气泡里都晃动着春桃不同年龄段的影像。
族长派人送来面雕花铜镜,说是给春桃的及笄礼。
王老蔫在镜框缝隙发现撮荧光糖粉,他用银针挑出粉屑时,针尖瞬间腐蚀成黑色。
深夜,春桃对着镜子梳头,铜镜突然渗出粘稠糖浆。
镜中倒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个正在分娩的女人。
女人手腕系着褪色红绳,脐带剪断的刹那,产婆将枚蛇牙塞进婴儿口中。
"别看!
"王老蔫蒙住春桃眼睛时,铜镜炸裂成十三片。
有块碎片划过春桃耳垂,血珠滴在红绳上竟燃起幽蓝火焰。
火苗舔舐处,绳结显露出个"芸"字——与妞妞长命锁上的刻字如出一辙。
清明这天,货郎担着糖人摊路过村口。
春桃捏着铜钱换糖人时,发现所有糖人都长着保国的脸。
吹糖人的老头咧嘴笑时,嘴里露出枚蛇牙:"王家丫头,你爹用糖养蛊呢。
"王老蔫赶来时,糖人摊己化作滩黑水。
春桃手里的糖人开始融化,黏稠糖浆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个箭头指向后山乱葬岗。
他们循迹找到处新坟,坟头插着的竹竿上系着染血的靛蓝布条。
当夜,王老蔫撬开棺材,看见翠云肿胀的尸体手握糖罐。
罐底残留的糖霜拼出个"过"字,而尸体的舌头上,正蠕动着条透明的蛇形糖虫。
后山的竹海翻涌成绿浪,蝉蜕卡在窗棂缝隙里,像琥珀封存的标本。
春桃踮脚去够屋檐下的冰棱,碎花裤脚滑落,露出脚踝处月牙胎记。
王老蔫蹲在石磨旁编竹蜻蜓,篾刀削出的竹丝细如发梢,突然割破拇指。
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时,春桃突然转头。
七岁的瞳孔缩成两道竖线,像惊蛰时分的蛇目。
她扑过来吮住那根流血的手指,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王老蔫僵在原地,看着女孩嘴角溢出的血丝在阳光下泛出诡异的金芒。
"桃啊..."他嗓音发颤,从衣领拽出蛇形银针。
针尖刺破春桃耳垂的瞬间,檐角铜铃无风自鸣。
十三只乌鸦掠过晒谷场,投下的阴影恰好拼成个"芸"字。
黄昏时分,春桃在溪边浣发。
乌木梳齿间缠满青丝,每根发丝都泛着靛蓝幽光。
王老蔫蹲在上游洗药碾,瞥见水底卵石缝里盘着条双头蛇。
蛇信子卷走漂浮的发丝时,水面突然沸腾如滚粥。
他抄起捣药杵砸向蛇头,却见春桃的倒影在涟漪中分裂成七个。
每个倒影都捧着不同的器皿:陶罐、银壶、琉璃瓶...最后那个捧着颅骨碗的倒影突然转头,嘴角咧到耳根。
当夜,王老蔫在春桃枕下发现把缠着红绳的牛角梳。
梳背刻满蛇鳞纹,纹路里嵌着荧绿粉末。
他点燃艾草熏烤梳齿,青烟竟在空中凝成张女人的脸——正是糖罐倒影里那个戴蛇骨耳环的妇人。
暴雨冲垮了去镇上的石桥。
春桃偷溜到乱坟岗摘蛇莓,殷红浆果在墓碑间闪烁如血眼。
她兜着裙摆采得正欢,忽然踩到块松动的青砖。
砖下陶瓮里蜷着具婴孩骸骨,天灵盖嵌着枚生锈的蛇牙。
腐臭味惊动了守墓的独眼老汉。
老头举着煤油灯逼近时,春桃看见他空荡的眼窝里爬出条透明小蛇。
小蛇触到月光瞬间暴涨,鳞片摩擦声像无数银针落地。
"王家的种!
"老汉狞笑着甩出铁链。
春桃后退时撞翻陶瓮,骸骨指节突然箍住她脚踝。
千钧一发之际,破空而来的竹箭穿透老汉咽喉。
王老蔫从柏树上跃下,蓑衣抖落的雨水里混着新鲜蛇血。
族长夫人送来面缠枝铜镜贺春桃生辰。
镜框蟠龙的眼睛镶着赤珠,龙尾却缠着条石刻小蛇。
春桃对镜试戴绢花时,镜面突然漾起波纹,映出个被铁链锁住的女人。
女人腕上的红绳己嵌入皮肉,绳结处缀着枚银铃。
当春桃伸手触碰镜面,银铃突然炸响,震碎窗纸上的霜花。
王老蔫冲进屋时,镜中女人正用口型重复:"七月十五,开棺。
"当夜子时,王老蔫撬开后院老槐树下的石匣。
褪色的襁褓里裹着半块龙凤玉佩,玉身裂纹处渗出黑血。
血珠滴在春桃白日采摘的蛇莓上,浆果竟裂开露出森白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