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穿透灵魂,仿佛有人将她的三魂七魄从潇湘馆的残躯里硬生生抽离出来。
耳边最后回荡的是紫鹃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姑娘!
姑娘别扔下我!
"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绣着缠枝牡丹的锦帐。
她下意识要抬手,却发现这双手白皙丰润,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还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这绝不是她那骨瘦如柴、常年带着墨香的手。
"格格醒了?
"一个梳着两把头的丫鬟快步走来,手里捧着鎏金铜盆,"卯时己过,嬷嬷在外头催了三回了。
"林黛玉——不,此刻她混沌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名字——富察琅嬅。
这具身体的原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是满洲镶黄旗富察氏的嫡女,父亲李荣保官至察哈尔总管,今日是雍正十二年八月初六,她要进宫参加选秀。
"今日穿那件藕荷色缠枝莲纹的旗装。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与记忆中那带着病气的沙哑嗓音截然不同。
铜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鹅蛋脸上嵌着一双含威不露的凤眼,眉如远山,唇若涂朱。
她下意识抚上面颊,镜中人也做出同样动作。
这不是大观园里那个"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的林黛玉,而是个通身透着满洲贵女气度的富察格格。
"格格今日戴这支白玉兰簪可好?
"丫鬟捧来首饰盒。
她的手指在触到簪子时突然颤抖起来。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前世写的咏白海棠诗句毫无预兆地浮现。
这支簪子,像极了宝玉当年为她从妙玉处求来的那支。
"就它吧。
"她强自镇定,任由丫鬟为她梳妆。
当梳子划过长发时,前世记忆越发清晰:葬花冢前的眼泪,焚稿时火舌舔舐诗笺的声响,还有最后那口呕出的鲜血..."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她对着镜中人喃喃自语。
丫鬟手上一顿:"格格说什么?
""没什么。
"富察琅嬅——现在她必须接受这个身份了——站起身,旗装上的玉佩叮咚作响,"备轿吧。
"紫禁城的红墙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巍峨。
神武门前,各旗秀女己按序排列。
富察琅嬅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仅因为她显赫的家世,更因她与众不同的气度。
其他秀女或紧张绞手帕,或故作娇羞,唯有她如一枝雪中白梅,清冷自持。
"镶黄旗富察氏,年十七。
"太监尖细的唱名声响起。
踏入体元殿的瞬间,富察琅嬅便感受到三道目光同时射来:高坐龙椅上的雍正帝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皇后钮祜禄氏眼中带着审视,而右侧那位身着石青色亲王礼服的青年——宝亲王弘历,未来的乾隆皇帝——正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的翡翠扳指。
"李荣保之女?
"雍正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听闻你通晓汉学?
"富察琅嬅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回皇上,臣女愚钝,不过略读过《女则》《列女传》。
"她余光瞥见弘历正在打量她腰间佩戴的诗文荷包。
雍正忽然道:"即以殿外金桂为题,赋诗一首。
"殿内霎时寂静。
这是破例的考题——往年选秀从不需要即兴作诗。
富察琅嬅看见几位秀女脸色惨白,而弘历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她缓步走向殿中央,金桂的香气透过雕花窗棂飘进来。
前世的诗才与今生的记忆在此刻水***融。
片刻沉吟后,她清越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
倦倚西风夜己昏。
"最后两句出口时,弘历手中的茶盏"咔"地轻响。
这哪里是咏桂?
分明是借花喻人,道尽深闺幽思。
更妙的是诗中化用李商隐、朱淑真典故却不露痕迹,如盐入水。
雍正与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问道:"宝亲王觉得如何?
"弘历起身时腰间玉佩轻响:"回皇阿玛,此诗格调高逸,用典如羚羊挂角。
尤其人与花心各自香一句,非胸有丘壑者不能道。
""既如此,"雍正一锤定音,"富察氏指婚宝亲王为嫡福晋,择日完婚。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富察琅嬅余光瞥见后排一个着青碧色旗装的秀女踉跄了一下——乌拉那拉青樱,历史上弘历最宠爱的侧福晋,此刻正死死攥住手中的帕子,指节发白。
"臣女领旨谢恩。
"她伏地行大礼时,忽然想起前世《葬花吟》中的句子:"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但镜中这张明艳大气的脸,注定要在大清史册上留下比林黛玉更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出宫时,领路太监谄媚地躬身:"嫡福晋这边请,王爷特意吩咐备了暖轿。
"她这才知道,宝亲王弘历早己在神武门外等候多时。
轿帘掀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贾宝玉有三分相似的脸——同样的剑眉星目,但弘历的目光更为锐利,通身透着天家威仪。
他伸手扶她上轿时,指尖的温度让她恍惚了一瞬。
"福晋的诗,让本王想起苏轼的《定风波》。
"弘历的声音低沉悦耳,"同样的洒脱中见真章。
"富察琅嬅垂眸:"王爷过奖。
臣女不过是拾人牙慧。
""过谦了。
"弘历凝视着她,"本王期待与福晋...切磋诗艺。
"轿子驶离紫禁城时,富察琅嬅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前世的林黛玉为情所困,泪尽而逝;今生的富察琅嬅,将在这九重宫阙中谱写怎样的命运?